第2章 相同的号码
从天台下来之后，重新回到工位，林介又开始了紧张烦闷的工作。
互联网产品策划这个岗位，要面对几大难关——上级的审核，法务的合规需求，还有推向市场后用户的反馈。
尽管林介已经工作了两年，快要逐渐成长为一个熟手，但高效率的工作要求还是让他平时免不了气闷。
而在这样的工作中，作为一个合格的社畜，往往会干得忘记了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
“林介，这个文档的地址在哪里？”
“林介，拉一个会议，我们等会讨论一下。”
“林介，这是反馈意见。”
……
三天之后。
星期天。
林介身心俱疲地从出租屋的床上醒来，起床的同时打开没有关机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11:28。
他顺手指纹解锁，下意识地打开了“企业微群”，一拉消息通知，没有at自己的意见需求，让林介顿时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就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样，林介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目视着头顶的天花板。
毕业已经超过两年了。
然而林介依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究竟在何处。
他的家乡并不在这座一线城市，只是因为大学就读于此，工作比较好找，所以毕业后顺理成章留下来的而已。
但是……这座名叫“当湖”的城市，并不适合他这种人定居。
至少一个211文凭和一份不上不下的工作不够。
林介也曾上网查询过房价，这里最便宜的房子至少也要一百多万首付才能上车，而且买房后还要背上每个月几千，延续几十年的沉重债务。
这对身处于日新月异，鼓励狼性精神和末尾淘汰，并且还有三十五岁天关的互联网行业的他来说，是不可想象的。
并且大城市的房租成本，也让他的生活算不上宽裕，哪怕生活朴素，两年来也只存下了十万块不到。
而若是回家乡……
林介去年春节曾回去看过一次。
那里的空气很好，环境优美，山清水秀，宛如桃源一般，令人生活得无忧无虑。
唯一美中不足的，可能就是工资稍有些欠缺，以及产业有些缺乏。
比如全县找不出一家正经的互联网公司……
比如大部分编制外人员平均工资在三千块以下，而即使是编制内人员，也开始三月份才发一月份的工资了……
比如现在林介在当湖市可以通过俭朴的生活，两年内节约出十万的存款，但要是回到家乡，恐怕他五年都做不到……
当然，这些只是小小的缺点而已。
但最令林介犹豫的，却是——
“有什么意义呢？”
林介盯视着天花板，嘴里嘟哝着，心里一阵空虚。
虽然九九六的生活非常压榨人，但有的时候，林介反而觉得一周之中仅剩下来的那一天更加难熬。
尽管平时的工作枯燥乏味，却会调动林介大部分的注意力，让他的精神在忙碌中麻木。
然而一轮到周末仅剩下来的那一天，一夜酣睡，恢复精力以后，林介便不得不对现在的生活产生更鲜明的感触……或者说，暂时会从一个“人”的角度来审视自己，而非工具。
但……一旦审视自身，那份平时尚且被遮掩了的虚无就会蔓延出来，啃噬着林介的内心。
“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再过五年就会到三十岁，到那个时候存款也许会突破三十万，甚至四十万。但等到三十五岁，就基本上已经到达职业末期——接下来的生活便会每况愈下，只能想尽办法开源节流。”
“……奔波、忙碌、一直在辛苦的路上。有吃有住，不至于风餐露宿，但为了维持这样的生活便已经要拼尽全力——倘若遇到一场大病恐怕就要余生寥落。”
“我没有什么知心的朋友，也没有伴侣。工作时间之余，每周一天的休息仅能让我多睡几个小时恢复精力，但醒来之后这一天就快要下午，起床、吃饭、一切收拾好之后就准备入夜——而因为第二天就是工作日我也不可能有什么夜生活，必须要早点睡觉，从而在第二天好好上班。”
“我没有时间社交，没有空闲出游，没有精力与人进行知心的对话。除了公司的同事以外，我的一切都在这间狭窄的出租屋里。”
“我的生活就是一台稳定的机械，每一天都几乎是完全重复的齿轮，在一条名为‘生存’的履带上运行。这台机械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下一天还能继续运行，除此以外一切都被忽略了。我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活着本身，直到迎接最后的死亡来临。”
“它如同漩涡一样将我捕获了，无论如何都无法从中挣脱出来，我只是单调地随着它的节奏运作——哪怕明知会如此，我也无法停下，无法摆脱。”
林介揉了揉眉心。
每当这个时候，四下无人，孤身独处，就会有这样的思绪宛如跗骨之跙一样缠绕上来。
这会令他获得短暂的清醒自知，就像溺水的人偶尔将头挣出水面，获得片刻的呼吸。
但很快——整个身体又溺了下去。清醒时呼吸得越急促，溺水时窒息的感觉也就越强烈。
越自知，便越痛苦。
然而林介无力去改变。
现在的生活已经是拼力才换回来的了，一个学历平平无奇，工作经验普通的年轻人，又如何靠自己的力量达成所谓的“逆袭”呢？
茫然无措地躺着。
林介想要起身，却没有一点力量。仅仅只是躺着，就仿佛耗干了他的所有力气，犹如深陷泥潭，怎么做都是错。
林介苦笑了起来。
“最操蛋的是，我就算知道这些……明天还是会一早起来，洗漱干净，身体诚实麻木地赶去公司上班。”
他摇了摇头。
但就在这时，一直搁置在旁边的手机，忽然传来了些许小小的震动。
“……谁给我打电话？”
林介半是惊讶半是厌烦地拿起手机，心里已经有了预期，但当他随意地点开通话界面，想要接通的时候，眼睛却一下子瞪大了。
“这是……”
林介的身体变得僵硬了起来，一时之间仿佛连呼吸都忘了。
——因为就在他的眼中，来电显示的界面上，所显示的对面的电话号码，赫然竟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