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三）童话小镇

我们来自那无尽的深渊，于漂洋大海中沉浮，望不清方向和归途，唯愿神明，洒落银月之光，指引我们前行的脚步。

——题记

单灵意识模糊的最后一眼，是那看起来纯善可爱的鹿耳少年看过来的略微有些愧疚的眼神。

低低的吟唱绕着圆台久久不绝，方才大亮的符文已然隐去，脚下漫延的古纹路悄然隐没。

桃花依然翩翩起舞，一切如旧，只不过这次祭拜日，除了梦使大人，还消失了一位来自人类世界的女孩儿罢了。

…………

神明的宫殿，会是什么样子?

在单灵小的时候，也和伙伴们玩过过家家的扮演游戏，身份最高的女主是白雪公主，她所居住的地方单灵也想过:肯定是如诗如画，如同人间仙境。

而被尊为滞梦主的梦境宫殿，却和单灵所幻想的不怎么一样：

如同童话里最普通的小木屋样式，非常的简单质朴，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漏，从外边儿看，屋顶还破了个大洞，活脱脱像一个没人懂的艺术品。斜斜的月光倾洒而下，和圆形屋门前挂着的花灯一起，将这座小屋映衬得如同阴森森的。

“鹿茸茸。”顺着单灵的视线看下去，只见她右手心扯着的一只手有些挣扎。

单灵微笑，手掌抓得很紧：“鹿茸茸，我还没有同意你说的话。”

这位单纯无害的少年突然不挣扎了，他的身形看起来还是很小，像邻居家上初中的小朋友。

“对不起，”鹿茸茸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先道了个歉，毕竟是他没有经过单灵的同意，就擅自决定拉她进来。

他用右手轻轻取下头上的花环：“作为补偿，我会送给你我的花环，它很有用的，在你以后的试炼里可以用它制造梦境，让对方陷入幻觉。”

鹿耳少年艰难地踮起脚尖，想要把花环往单灵头上送。

单灵顿了一下，松开手，微微俯下身。

漂亮的花环被戴在了她的头上，竟然正好合适。

鹿茸茸道：“这是我亲手编织的，而且是戴得最久的一个花环了，不过没有我在身边，它会很累的。所以，最好每次试炼最多只用一次，给它一点恢复的时间……”

出乎意料地，单灵听出了鹿茸茸的不舍和怜惜之情，竟然是对……这个简简单单的花环。

她又想起了鹿茸茸曾说过，这里是童话小镇……童话，在单灵的世界里，不仅仅有各种各样的非人之物，而且它们都心肠总是异常的柔软。

似乎任何生物的消亡都会让他们伤心同情。

不过一转眼，松开了手的鹿茸茸就跑去了那个简陋的小木屋前。

不过他在半米的距离处就停下了。

“怎么了吗？你们的滞梦主大人呢？”单灵跟着走了过去，轻而易举地揭过了刚才的话题，好说话得不得了，连她都心惊自己的变化。

可能…她看着眼前蹲着的鹿耳少年，他还是个孩子吧。

“大人还没有回来，我们进不去。”鹿茸茸垂着头，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声音有些嗡嗡的。

银色的光线明亮，又似乎带着丝丝冷意，屋前勉强算是空旷的地带，借着光，单灵凭借绝佳的视力，看见了一片片紫红色的花瓣正在自动地仿佛有线路一般缓缓移动！

再仔细一看，原来花瓣下有身形极小的工蚁们小心翼翼收着钳子，向一个方向爬去，他们的多只触肢在凹凸不平的地上快速移动，不过长度太短而在单灵眼里显得几乎没动。

她乐了：“它们不搬食物搬这么多花瓣干什么？”

“蚂蚁王后要结婚了，”鹿茸茸的声音嗡嗡地传来，似乎是把自己塞进了衣领里，“和蚯蚓大王，明天午时就举行婚礼仪式，他们应该是在准备婚礼装饰。”

蚂蚁王后，和蚯蚓大王？

想着这两位的体型差和迥异的身形构造，单灵眼角一抽，果真是童话小镇，无奇不有啊。

她戳了戳鹿耳少年的肩，道：“鹿茸茸，你还是把你的花环收回来吧，”看着这少年给了花环后有些emo的模样，感觉她在欺负小孩子，“你和我保证下次不会做这种事，我就原谅你了。”

鹿茸茸猛得回头，脸上满是惊讶：“你不想要花环吗？”

单灵使坏，道：“你听错了。”

“哦。”

鹿茸茸狐疑地看她一眼又一眼，单灵弯眉，对他笑着说：“你告诉我出去的办法，我就把花环还给你。”

是的，刚才看着眼前面容纯稚的少年，单灵突然意识到自己和他认识好像不过半日，自从进来这个地方以后，她一直在经历离奇古怪的事情，遇到从未见过的生物，就算是雏鸟效应，好像也不应该对他这么不设防。

尤其是在刚才的仪式过后，进入所谓的梦境宫殿后，她的思想便变得似乎忘却了危险，竟然一点儿也没有想到要离开这个奇怪的地方。

古怪，太古怪了。

有一股危险的直觉悄无声息得在单灵内心深处生出，但下一刻似有悠然和平的风吹进来，又将这股刚刚生出的危机意识吹散。

单灵的肩膀攸得松开，明明知道这个地方有着不对劲，但看着静谧的夜晚和漂亮的月光美景，绿色清新的环境，她不由自主地放松了神经，蹲下身，看着眼前的少年：

“怎么样？你舍不得这个花环，而且刚开始你也想要送我出去的，按我说得做，你也没损失什么。”

她不禁用上了循循善诱的语气，像对小孩子那样道：“鹿茸茸，这个花环是你制作的，肯定也很喜欢你，舍不得你……”

“如果我带出去了，到时候万一不小心弄丢了它，也许你就永远看不见它了……”

一段一段的话语轻柔地砸下来，让鹿茸茸看起来晕乎乎的，他眼巴巴看着单灵头顶上漂亮的花环，眼睛一眨不眨，像是被打动了。

“那……”他迟疑地吐出话。

单灵清亮的眼睛看着犹豫的鹿耳少年，正安静耐心等待着他把话说完。

强烈的动摇神色出现在鹿茸茸的脸上，不一会儿，单灵看着他伸向头顶的手，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下一秒，天昏地暗，无尽的黑暗袭来，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将单灵扯向沼泽，她猛得向后倒去，跌到了柔软舒适的床上。

天光大亮。

窗外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声，邻居家最近在装修，“乌拉乌拉”的电锯声一下一下，还有隐隐约约的人语吵杂。

黑白条纹的被子正安安稳稳地搭在单灵身上，她坐起身，被子下的腿无意识交叠。

突然，一股磅礴的精神力喷涌而出，覆盖了这座200平方米的平层小楼，就连角角落落墙缝处，精神力都仔仔细细地搜寻了一遍。

没有人，除了自己，这座房间没有任何人。

单灵闭眼，精神海更加汹涌地扩散开来，探向更远处的方向，掠过昨晚上走过的榆树，轻触油柏公路努力汲取一丝异样的气息，然后来到公交站台处，F501路公交车正悠悠然停下。

司机不是昨天晚上那个，在精神海感受一下气息后，单灵果断确定。

片刻后，她收回精神力。

揉了揉太阳穴，单灵拉开被子，向门口走去，余光扫过门口柜子上还未开花的花藤和旁边的摄像机，她顿了下，然后继续扭开门把手。

客厅里没有什么变化，液晶电视屏就挂在客厅正中央，刚买回来的暖白色沙发很适合窝着，电视和沙发间有一个圆形小矮桌，桌子上放着遥控器和……一只喝光了水的玻璃杯。

单灵记得，昨晚上她就是用这只杯子给那个奇怪的小姑娘接了杯热水，然后今天，这只玻璃杯搁在了这里。

但这不是单灵的习惯，她从来不会把这种不密封的杯子直接放在空气中，因为灰尘会直接污染杯子。

那这个杯子，显然就是其她人放在这里的，或许就是那个小姑娘。

但单灵没有感受到一点儿属于其她人的气息，无论是留下的指印，口腔中呼出气体，唇印还是其它，只要一个人存在于这个世界一日，总会或多或少的印记。

大星际时代，这种追踪技术更是出神入化，精神等级越高，能观察到的气息越多。有一位星际将军，将他的S级精神力与军队的侦查技术结合后，甚至连方圆十公里里以内的任何异动都能找出来。

虽然极其消耗精神力，但它所展现出来的作用也是极其有效的。

可现在，单灵的精神力过筛子似得一寸寸扫过杯壁，什么也没发现。

“这下，麻烦大了呀，”她喃喃一句，面色有些难看，“不会真的是……鬼吧。”

那她昨晚上所经历的世界，究竟是哪里？难道真的是梦吗？

直觉告诉她：并没有这么诡异和真实的梦。

鹿茸茸在她询问“这里是哪一区”时，曾经怀疑过她是“诡域”的人。又在自顾自否决后说了一声“灵域”。

至少，单灵猜测，那个世界是有一些秩序的，似乎那里的人们对来自“诡域”的人异常戒备和厌恶，而“灵域”则是他们生活的世界……

晨曦从客厅漏进来，悄悄爬上了沙发，暖白色的沙发和地毯显得整个房间非常柔和舒适。

想到最后伸向自己头顶的那只手，单灵来到全身镜前。大大方方的镜子无死角地映出她的全身，可以清楚看到，刚起床有些炸毛的酒红色头发上，什么也没有。

……

“咚——”

雄浑的落地声。

有三名工人正搬着暖白色的沙发，“一，二，三”声抬到大货车上，车里边已经放好了单灵的床，小桌子和柜子等大件不易碎的物品，重重交叠放置在一起。

邻居系了件围裙，似乎刚从厨房出来，瞧见这副场景，当即眉梢一挑，望向站在车边不远处的单灵：“单妹儿啊，刚才在屋里就听见砰砰砰砰的，你这是要搬家啊，这好好得怎么就要走了啊？”

“周姐，”单灵笑着打了招呼，“你知道我工作需要经常出差嘛，这里离高铁站飞机场有点远了，我嫌麻烦，就准备直接搬到附近去。”

“哦～”周欣恍然，已经有了细细鱼尾纹的脸依然明媚张扬，风采照人，“马上要走了吗？不来我们家吃顿送别宴？”

单灵摇了摇头，看着这位相处了三四年的老邻居：“我下午还要去一躺青城，时间上来不及了。周姐，等我回来了就请你们吃饭，到时候一定来我家玩啊。”

“行，”周欣笑着点点头，“不过迁居礼物还是要送你的，等我一下。”

她转身走进屋内。

过了一会儿，周欣又从屋内出来，围裙已经被换下来了，她穿着红色的裙子，快步走到单灵身边。

“喏，单妹儿，”翻开的手心里出现一枚香囊，香囊针线细密，花纹精致，隐隐有淡雅的甜香味渗出。

“这是白檀？”单灵道谢后接过香囊，问了一句。

“对，我用特殊的方法把它的香味保存了下来，保管你用个三五年都没事儿，”周欣红唇微勾，“这针线是我缝的，前两天就想送你了，不过你一直出差，现在就当乔迁礼了。”

“好，”单灵收好香囊，张开了双臂，“抱一下？”

轻轻一声“膨”，单灵被冲的往后退了一步，她站稳道：“周姐，拜拜啦。”

……（作者有话要说：单宝怀疑昨晚上见到的小姑娘是鬼，有些毛骨悚然的她决定搬家！可她不知道的是——嘿嘿，有更古怪的事情等着她！）

青城位于市中心，地势平坦，较高的山都位于西侧那边，所以每年春天吹东南风时，风中带着的湿润气息便被迫滞留此地，滋润了整座城市。

树木花草因为独特的地形气候，倒也长得极快，哪怕周围就是高铁站飞机场，整座城市也是绿洋洋的，清新淡雅的空气格外沁人心脾。

单灵正坐在青城最大的公园里，手里拿着一张稿子正在修修改改，旁边十几米处有围成一堆的老奶奶老爷子在比拼手气。

“啪”得一声，一张红牌被激烈地拍在桌子上，顿时赢得一片寂静。

半响，有老爷子哆哆嗦嗦地颤着手：“你…老婆子，你是不是出老千了？”

打出红牌的老奶奶原先喜气洋洋的脸色一变，顿时拉下脸来：“你说什么呢！难道我手气好还能怪我？！出什么老千！老婆子我肯定是最讲诚信的人！”

旁边参加这场排局的老人们也纷纷加入队伍：

“老婆子，你是不是耍赖了，我刚才明明看见有一张绿牌在我这儿呢，结果下一秒你就把它出了！”

“没有！你肯定看错了！”

一顿吵闹后，最后扔出红牌的那位老人还是吵着被迫撵下来牌桌。

看着牌桌上高高兴兴重开一局的牌友们，老人挎着一张脸，转身就走。

嘴里还嘀嘀咕咕得：“这群老不死的，就是看不来我赢钱，不就那点臭钱嘛！谁在乎，一群穷抠搜的，还当自己是根葱呢……”

老婆婆骂骂咧咧地走过来，在路过凉亭旁边时，远远瞥了一眼正在低头修稿的单灵，又嘀咕一句:“装模作样给谁看呢？怕不是心里想着能钓到一个是一个，傻子才会上当……”

话还没说完，单灵突然抬起头来。

老人加快了速度，飞速从单灵旁边走过去，脚步稳健地不像是七老八十的老年人。

听着渐渐远去的细碎嘀咕声，单灵轻微皱了下眉，看了老人一眼。

时间已经是晚上七点，夜幕降临，华灯照耀，公园里的人逐渐变多。单灵坐在昏暗的凉亭里，又等了十分钟，拨了个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的忙碌音，一分钟后又自动挂断。

什么意思？放我鸽子？单灵皱着眉看着手机屏幕上大大的“同事赵”三个字，不准备等了。

刚刚起身，从凉亭外走进三个身影，直接将出去的路堵得满满的。

他们似乎没有发现在角落里的单灵，黑暗中传来一道很声线很特别的声音：

“如果我没算错的话，今天晚上就是灵域开放的日子。”

突然出现的“灵域”二字成功让单灵顿住，她又听到一句：

“这次去的世界极有可能是一个古代背景，”男声顿了一下，又道：“和新手试炼环节一样，都是‘束链’管控的。”

“啊呜～”又传来另一道稍细柔的男声，他嚎了一嗓子，“靠，怎么又是那个变态？我真的受够了，上次还没玩够吗？能不能换一个人来？”然后一转语调，阴森森道，“别让我再遇到祂，否则……”

单灵听着听着，突然觉得后面那个男声似乎有那么一点儿耳熟……

这时，一声轻微的“咚”声，那道耳熟的男声“嗷”了一声：“江二，你打我干什么？！”

单灵：……原来是这种尴尬的熟悉，她怎么总是在这种时刻碰到他们？这下还怎么出去？

“潘小苟，你再乌鸦嘴，我就把你丢进河里喂鱼，忘了你上次闯得什么祸吗？”江二道。

潘小苟理直气壮地回答：“不就是开局遇上Boss吗？我不怕！”

“你是不怕，明明是你引来的，结果Boss全都来攻击我和阿蒲了，真不知道你身上的狗屎运究竟是好是坏？”江二似乎是嘲讽地“呵”了一声。

“那你和阿蒲最后不是解决了吗？还获得了那么大的奖励呢！”潘小苟不服气。

“所以说我说你的狗屎运时好时坏。”江二似乎伸出手来捂住了潘小苟的嘴巴。

只听得见他“唔唔唔”的声音和剧烈挣扎的响动声。

然后突然没有了人说话。

过了一会儿，单灵又听见那个江二开口了：“阿蒲，还有多长时间？”

阿蒲：“五分钟。”

空中喧嚣的音乐声隐隐约约传来，倒显得这儿尤为寂静。

“那边儿那个姑娘怎么一直坐着看向我们这里？别不是傻了吧。”安静了一会儿的潘小苟突然道。

在黑暗中，单灵感觉两道目光突然刺向她，其中一道目光在她橘红色的发丝间停留了很久，她心里猛得一惊，但表面上仍看不出什么端倪，没有任何其它动作。

半响，目光收了回去。

江二道：“应该不是。”

潘小苟：“那她怎么一直看向我们这里？”

“可能失恋了吧，”江二突然道，“失恋了的人可能就会这样，六神无主，看起来傻傻乎乎的。”

“哦～”潘小苟似懂非懂地应了声。

“别多想，”江二难得安慰了一下，“如果她听得见我们说话，肯定早就来找我们了。正常人是会被动屏蔽灵域认知的。”

“准备，”阿蒲突然道。

三人一下全部安静下来，单灵维持着失恋，哦不，僵坐的姿势，心头渐渐有一丝不安渗透了出来。

准备，什么？

下一秒，天昏地暗，熟悉的拖拽感袭来，单灵感觉自己的大腿即将陷入泥沼时，控制全身的无形力量骤然消失，沉重的眼皮攸得睁开。

轻如薄翼的纱帘在她眼睛里浮现，四四方方的床架子顶，鼻翼间似有熏香味浓郁，单灵感觉现在躺着的地方柔软无比，整个人仿佛陷在云端里，就连规规矩矩放在小腹间交叠的手背上，都能感受到丝滑细腻的触感。

单灵的身体还不能动，她睁着眼睛看向房顶，睡姿是标准的躺板板，想要放出精神力观察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