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夫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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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夫修行

难以置信,每年“七夕”这类节日临近时总会有人问我:“怎么过?”

更难以置信的是,有一次问我这个问题的人是二娃妈妈。大娃都上初中了,老二都会编程了,还问我七夕怎么过。

但我瞬间又陷入了反思:怎么,有俩娃就不能过七夕了?那一刻我已经开始给自己默默地灌鸡汤了:是啊,已婚有娃的女人,难道就不能追求浪漫了吗?中年老母亲就不能拥有仪式感了吗?

不!每个女人都要做精致小姐姐,每一天都要活得“带感”,每个节日都要认真对待!这叫爱自己!我把能想到的网上那些女性鸡汤都盘了一个遍……再看看人家,都俩娃的妈了还记得要过七夕!这认真生活的样子多好,我也要向她学习!对!我今天回去就开始筹备七夕!我去买点蜡烛,来个香薰,弄点红酒,整首爵士乐……对,就这么办!

我感觉自己的正能量快要爆棚了,预想得也差不多了,然后我问她:“那你七夕怎么过?”

她说:“我先送儿子去参加雏鹰小队暑期活动,再带女儿上写生课,上完写生课上芭蕾舞课,然后我得兜一圈超市买点东西,之后接儿子去我妈家,再去接女儿,把她也送到我妈家……”

我心想:“好家伙,她铺垫了这么多,莫不是想说把俩娃都送走,好和老公来一顿二人世界烛光晚餐?”

接着她说:“然后我就自由啦!我终于可以去见约了三周才约上的理疗师,好好来一次颈椎按摩!啊哈哈哈哈!”

当时我有一种失恋的感觉。但我还没死心,就像个没有等到奇迹的公主,瞪着一双无辜又充满期待的眼睛问她:“那你老公呢?”

她猛地收起了灿烂的笑容,面无表情地说:“他?好像开一天会吧,谁知道呢,别烦我就行!”

我猜到了开头,却猜不到这个结局。刚在心里喝完了一大碗鸡汤,发誓要做个好好过节、有仪式感的中年妇女,这才不到一分钟,怎么又回去了?

中年人果然干啥都快,连誓言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这感觉就像眼看一对情侣快要结婚了,突然间又散了,莫名有点失落。

也不知道这种期待着别的中年夫妻秀恩爱的奇怪感觉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许就像一直瘦不下来的人看到比自己更胖的人减肥成功一样吧,这是一种“榜样的力量”。

可现在,榜样的力量瞬间瓦解,本想向她学习,没想到她比我更颓废。七夕一天可以约好多人,能约雏鹰小队,能约写生老师,能约按摩师,就是没约自己的老公。

果然还是不能对中年妇女抱有幻想,我们庆祝节日的方式终于从“红酒音乐玫瑰花”变成了“送走孩子去推拿”……

回想起若干年前,我也曾是一个盘算每个节日怎么过的小姑娘,从啥时候开始我们不过节了?

从对直男“懒得教育”开始,从“放过自己”开始,从“别浪费钱”开始,从“还有更多重要的事要记”开始。

大多数中年夫妻都懒得过节,每逢佳节顶多会与社会各界爱心人士共度。我们分别从同学同事群、亲友邻居群、养狗养猫群、育儿升学群、闲聊八卦群、吵架思辨群,以及吐槽抱抱群里,抢到很多红包,收获颇丰,总金额甚至可能超过了五块钱。

但你要让我们期盼从配偶那儿得到什么节日惊喜?不存在的。

如果说现在我和孩子他爹还有什么共同的期待,那就是期待孩子早点做完暑假作业。

如果说我们各自对彼此还有什么期待,那就是期待对方负责管好孩子早点完成暑假作业。

婚姻如同一场修行,修炼得好,受益的是自己,夫妻俩的关系也在修炼中不断得到升华——

新婚那年: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三年之后:锅碗瓢盆,鸡飞狗跳,奶粉尿布,没法睡觉;

七年一到:看到就烦,一说就吵,只求清净,不求相好;

七年以后:都是好兄弟,尽在不言中。

其程度也是随着有娃的速度、频率、个数而递增的。

有一个娃时,还能扮演其乐融融的三口之家;

有两个娃时,几乎多数时候在手忙脚乱中临阵磨枪;

有三个娃时,基本上一家五口一凑齐,再添俩老人,就能召唤灭霸[1]了。

这日子,没空你侬我侬,什么情人节啊,“520”啊,七夕啊,结婚纪念日啊,凡是能秀恩爱的事,都没老夫老妻什么事。

但也并非每个人都能顺利修炼到这一层。

我认识一对夫妻,以前经常吵架的原因就是女的抱怨男的“不上心”,比如家里的狗粮没了,男的忘了提前备货,女的就会哭哭啼啼:你为什么不提前买——你不关心家里的一切——你觉得这些都应该我来做——你把我当保姆了吗——结婚前你说家务都你做——这个家和我对你都不重要——不爱了……

但这女的“进化”不好,孩子上三年级了,还因为这种事要闹离婚,后来逐渐不闹了,我以为时候到了(七年已过),结果后来一问才知道,是那男的软磨硬泡让老婆开了个十字绣工坊。他老婆天天带着一群人在那儿研究绣花,甚至忙到了需要早出晚归的地步,从那以后,再也没空跟老公吵架了。

这件事很有代表性,它说明一些女性在一段关系中总觉得自己处于弱势,其实只是因为太闲了,想太多了。只要她们忙起来,没空去琢磨自己在这段关系里的所谓“委屈”,她们也就根本没啥委屈了。

自己不在乎的事,也就不会从中感到委屈。自己无暇顾及的事,也就不会因为别人也不顾及而感到委屈。

这就叫“打铁还需自身硬”。

一起生活多年的兄弟,满屋子和娃玩“狙击战”,誓死共存亡,共同应对一会儿一变的教育路线,共同勇斗每月各类清单账单,互相吐槽后方指挥官(爹妈),乘风破浪,披荆斩棘……其实两个人每天能保持不闹心就已经很好,因为吵架给人的感受真的太糟心了。一生很短,不需要太多惊喜,尽量减少惊吓才是王道。

于是,曾经幻想着可能出现的童话故事也不能摧毁塑料夫妻情,时间一长,塑料都成了化石,还掺杂一点钢铁意志在里面,最后变成了坚不可摧的堡垒。每一个女人都是通情达理的小天使,有时候你觉得她作,那只是因为时辰未到,还欠火候。再多吵几年试试,会有彩蛋[2]。现在的我,每次看老公不顺眼的时候就默念安徒生童话《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

把生活过得戏剧化,是中年人解救婚姻的最好方法。提升自己的意志和保持不屑一顾的生活观,就是个幸福的狠人。

有一次居委会来我家,让填个表,结婚日期一栏,我老公愣是空着。居委会大妈也没眼力见,还特地提醒了一句:“小伙子,这个结婚日期填一下。”我老公紧张而羞怯地瞄了我一眼。当时我脑海中一万匹羊驼奔驰而过,心中还发出了羊驼空灵的嚎叫。然而,作为一个自身修炼过硬的女人,我机智地说:“哈哈哈哈,我也不记得了,哈哈哈哈,要不就随便蒙一个吧,哈哈哈,你就填九月九号吧!”他感觉如获新生,还乐呵地唱上了:“又是九月九……愁更愁,情更忧……回家的打算……始终在心头……哈哈哈哈……”居委会大妈热情地夸我们:“你们俩真逗,结婚日期都不记得,还这么开心啊。”我只能对她说:“爱笑的人,运气不会太差。”

聪明的女人要慢慢学会避开雷点,我们有很多朋友,有美食,有自娱自乐的方式,别盯着那个不解风情的男人,转过身,世界精彩得多。现在对我来说,一束鲜花不如一顿小龙虾。但要了小龙虾,就不能因为没有鲜花而苦恼。怪谁呢?要装圣母,就不能还留着凡人的念想呀。如今大家兄弟一场,知根知底,不求徒有其表的虚荣,只求实打实地好好过日子。所谓夫妻变亲情,就是一场又一场的更换。

用鸡汤换掉鲜花,用洗洁精换掉巧克力,用无须言表的相濡以沫换掉挂在嘴上的海枯石烂。嘴上说着最微小的柴米油盐,心里掂量着最重要的相爱相杀,那份不再鲜亮却越来越厚重的情感,永远年轻,永远热泪盈眶。

这份难能可贵的兄弟情,没几百个回合的战斗根本打不下基础。

行色秋将晚,交情老更亲。


[1]灭霸:美国漫威漫画旗下的超级反派。

[2]彩蛋:影视剧片尾附加的片段,目的是提高观众的观影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