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千里共婵娟
通州原是西夏国土,隶属靖东王藩,此地划归中昱已近七年。七年前因战事造成的满目疮痍早已消失不见,如今民生恢复得不错,单看城内灯火通明,以及熙熙攘攘的夜市就可知一二。
金秋九月正是通州一年之中最是宜人的时节,可惜今夜天色不佳。夜空中厚重的云彩被浇了一股墨汁,大有黑云压城之势。
城内最僻静的深巷之中偶尔传出的犬吠声,提醒着外面主街上零星的路人,这里并非无人居住。
幽深夜幕之下,有一着夜行衣的身影悄无声息地从一片房顶上掠过,这道身影几乎与周围的夜色融为一体,最终停在一处有些破败的房屋之上。
根据身形可以确定此人是位女子,不过她以黑巾蒙面看不清面容,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却能让人过目不忘,因为这是一双常见于男子的似星寒眸。
稍作停留之后,女子轻巧落地。
就在她落地的同时,房门突然被拉开,嗖地一声,有人卷着寒风,手持短剑,闪电般地向她逼来!女子显然早有准备,旋身避开这突如其来的一击,与此同时长剑出鞘,剑锋直指那人眉心。
眼见锋芒距离刺中目标不足一寸时,屋内传出一声暴喝,伴随这声暴喝而来的是一手持长剑之人。
此人向蒙面女子没有防备的后背扑来。女子见状手腕一翻,本已刺出的长剑以一个优美的弧线改变了进攻方向,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护住自己的背心。
蒙面女子本占着上风,可瞬息之间情况急转直下,腹背受敌的局面对她非常不利,好在她依旧能够沉着应对。
就在此时,一弯娥眉月突的从云间露出一点,凭借着微弱月光蒙面女子才看清,从屋内窜出的是一对中年男女。双方未做停顿,继续酣斗起来,招招毙命,毫不留情。这三人都明白,在这以命相搏的时刻,任何一个小小失误,都会引来丧命于此的结果。
三人似乎都忽略了屋内传出悉悉索索的声音,显然屋外打斗的金铁交鸣之声惊动了屋内之人。
外面三人又走过十数招后,一位八九岁的跛腿少年,赤足奔出。看到眼前场景,被惊到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此时,蒙面女的剑锋扫上了那妇人的脖子,虽未伤到她,却削落了一缕散落脖颈间的头发。
少年吓得大叫一声,不顾一切地冲上前来,“阿娘!”
因为这声呼唤,持短剑的妇人分了神,蒙面女子抓住这个瞬间,一剑刺中妇人腕上的神门穴,手中短剑随之落地。
男子心知已无胜算,便问道:“来者何人?”
蒙面女子并不作答,攻势依然凌厉,剑她的锋随着手腕一收,径直刺入男子颈后的风府穴,男子登时全身脱力,瘫倒在地。
少年见状立刻扑了上去,带着哭腔道:“阿耶!”
面对这一幕,蒙面女子的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即,她取出一朵如血的曼珠沙华,托于掌心。
男子瞳孔骤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长生门。”
夜风甚大,卷起不少尘土,蒙面女子的语气却听不出任何波澜。“先生认得就好,有人买你们一家三口的脑袋。”
先前受伤的妇人显然注意到,面前这位杀手方才的神色变化,不顾在剧烈颤抖的手臂,跪在地上道:“求女公子高抬贵手放过小儿,我夫妇二人甘愿领死。”
蒙面女子不为所动。“夫人既知我是长生门的人,那就该知道长生门做生意的规矩。”
男子挣扎着爬起来,跪着说道:“贵门的规矩,我夫妇二人自是知道。但请女公子可怜我儿天生残疾,留他一命吧。”说罢,夫妇二人郑重拜倒。
蒙面女子毫无松口的意思。“先生既知我门中规矩,就莫要为难我。”
那少年此时抬起头,对父母的呵斥置之不理,双眼通红盯着蒙面女子,恶狠狠地道:我长这么大,我父母何曾这般低三下四地求过人!你今日最好杀了我,不然我定会找你报仇!
女子的双眸依然毫无波澜,只是平静说道:“孩子,你父母让你活下去,可不是为了让你复仇的。”说罢抬手挥剑……
这一刻,苌离想起自己第一次杀人之后立刻冲出去,全身颤抖着,边哭边吐的场景。如今的她不会再为此流泪呕吐了,更有甚者,这般鲜血四溅的场面,她连眉毛都不曾动一下。
人头落地,长剑入鞘。
恰在此时,娥眉月彻底钻出云间,虽然比不得十五满月,但在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下,再微弱的月光也显得明亮至极。苌离抬头望向那弯明月,想起今日已经是九月初三,马上就是重阳了。
这时,有两名蒙面黑衣人落入院中,二人上前对她恭敬行礼,手上共拿着三个木匣。
对二人手上的三只木匣,苌离视若不见,在转身之际吩咐道:“把他们一家人的尸身葬在一处吧。”
中昱的国都名为长安,取长治久安之意。自古人们以视南之位为尊,故而皇宫位于长安城北,这座如今天下最大的宫城名曰:大明。
承欢殿原本是后宫之中供妃嫔居住的一座普通殿宇。当今圣人李稷于两年前大婚亲政,不过在那之前他就纳了数位妃嫔在宫中侍奉。也就是在那时,承欢殿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承欢殿。
宫中人人皆知,圣人从不留宿妃嫔宫中,更是从不在自己居住的延英殿临幸妃嫔,所有事情都在承欢殿中。即便是对先皇后,圣人也只是遵祖制,每月望朔两日留宿皇后的昭阳殿,从不破例。
同样是九月初三的娥眉月,在大明宫上空,它便黯然失色。
前日入宫的才人崔氏此刻在承欢殿内,由一众宫女为她穿上玫瑰红的薄纱寝衣,她那婀娜身姿在朦朦胧胧间若隐若现。
披散着的青丝更衬得崔才人肤白胜雪,因着适才沐浴过,那被热气蒸腾而微微泛红的面颊,令她愈发娇艳。
一个风姿伟岸,体格健硕的身影,在此时出现在重重帷幔之后,众人纷纷向此人跪地行礼。
来人缓步穿过宫婢为他掀起的帷幔,素白寝衣松散穿在身上,露出一片精壮胸膛,那一身傲然睥睨的气质,可以让人完全忽略他现在一副浪子的模样,无比优雅的举止再配上那抹慵懒笑意,又为他平添几分邪魅。
崔才人此前未有机会面圣,能这般装束出现在此处的,只能是当今圣人,于是她跟随众屈膝行礼。
“妾见过陛下。”
李稷依旧含着慵懒笑容,行至崔才人面前,右手伸出二指抬起她的下巴,使她能够看着自己。
崔才人的目光同李稷对上的那一刻,竟愣在原地。
早就听说圣人是位美男子,不曾想过他竟是这般,将桀骜不羁与雍容尔雅集于一身。这样的人无需任何华贵衣饰,就能光华夺目,在他面前,世间俊男美女都会黯然失色。
崔才人的失神,李稷自然看在眼里,但他未有一丝动容。右手拇指抚上崔才人的樱唇,慢慢摩挲起来。
宫人们都是玲珑心思,寂静无声地退了出去。
李稷毫不理会,对崔才人也不叫起,依旧抚弄着崔才人的红唇。
不久之后,殿内有衣帛撕裂。片刻后是一声极尽压抑的,因为痛苦的而发出低吟,之后隐隐似有抽泣之声传入外面值守的宫人的耳中。
众人仿佛聋子一般根本不为所动。唯有李稷的近身内侍,内侍省太监肃庸侧身仔细地听着殿内的动静。
肃庸服侍圣人已近二十年,深知圣人的秉性。李稷虽然性格不羁,却为人随和,一向宽以待下。对待后宫诸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态度温和,该说的话,该有的赏赐,无论对谁从来不缺。
作为跟在圣人身边最久的人,肃庸看得明白后宫妃嫔都是利益所牵,圣人所言所行都是流于形式的客套和场面上的礼数。圣人心里装着许多东西,唯独没有儿女情长。
女色之于圣人到底意义为何,肃庸也说不清。细细算下来,李稷召幸妃嫔的次数并不多,一月里也不过八九次而已。而在床第之间,圣人虽不沉迷于此,但绝对算得上精于此道。于床榻之上,圣人举止就如同他的为人一样张扬放肆,毫无顾忌。
先前杜更衣初次侍寝,就因受不了欢爱,先是直接哭喊出来,圣人还未尽兴,她已昏死过去,最后是被人抬下去的。
当时,在大明宫内呆了快三十年的肃庸都不知如何是好,正寻思着要不要另换人来。可圣人由宫人擦拭完身子,直接回延英殿看折子去了。
因有前车之鉴,所以肃庸才仔细听着殿内动静,生怕再发生那般尴尬的事情。此刻,他可以松口气了,因为只听动静,便知殿内是一室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