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市区清晨的公交车，是我从未想象过的拥挤，好不容易挤上了车，又差点在该下车的地点下不来车。

终于挤下车，掉落的房门钥匙声，提醒我背包漏了，破旧的淡蓝色布面上有一道崭新的刀痕，原来书包被人割了个口子。还好，我是个只有身份证和公交卡的穷人。我想，小偷也会暗暗骂我耽误工夫吧，只是可惜了我最爱的书包。

早到的几个应聘者已经开始相互熟络，很快后来的几个人也加入了闲谈，只有我没人理睬。

上次遇到的齐肩中长发的女生抱着一沓资料向我们走来，后来大家都叫她张姐。

“这些资料是咱们橱柜的资料，我们橱柜不同于其他国产橱柜，不仅板材是符合欧洲环保标准的，而且也是欧洲著名设计师进行的产品设计。每一个橱柜都有自己的名字和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设计灵感故事，还有其他橱柜没有的细节设计，比如柜子的每个直角，我们都设有专门的转角塞。”

说着，张姐拿出一个近乎透明的淡白色转角塞给我们展示，它的背面可以准确地卡进死角，而面向人们的那一面弧度平滑，轻松解决了柜子死角的问题。“诸如此类的细节设计还有很多，这些资料里都有，关于柜子的名称，设计师名称，设计灵感，板材品质都是需要你们准确背下来的，在销售橱柜时，可以给顾客一一介绍清楚，要让顾客觉得物有所值。我们会进行一个星期的产品介绍培训，以及销售礼仪培训，一个星期后，择优录取三名销售顾问。”

如此优雅干练的一连串表达，使进入职业状态的张姐，显得很有职场女性魅力，与第一天见面的印象判若两人。说完这些，她将最后一份资料交到我的手上，告诉我老板支持学生假期打工，只是我的基本工资会比其他正常员工少300块，销售提成是一样的。我并不在意减少的300块，只要有机会，就是最好的事，我抱起资料飞奔回家。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我白天去培训处认真学习，夜晚用心背诵资料，像大家备战中考一样繁忙努力。

来到这个没人知道我身世的环境，让我自在多了，即便心底仍然自卑于自己的被抛弃，表面我已经可以表现出更多的自信了。

考核那天，大腹便便，戴着黑框眼镜的老板也出现了。虽然他看着不太友好，略显猥琐，我仍意外地被这个如此形象的经理表扬了，可能是我天生有擅长背书的记忆力。我可以一字不差地背出所有资料，就像那些文字摆在我眼前一样，只要读出来就可以。我用着培训要求的标准普通话讲解，近乎演讲似的产品介绍，应该归功于从小学开始的朗诵主持经历，习惯在众人面前表演的我，毫不怯场。我顺利被录取，并且是以最优的成绩。

然而，优秀的成绩并没有动摇老板的决定，我依然只能拿比正常员工少300块的工资。“即便过了试用期也是如此。”老板特意强调。

第一次穿上销售正装的我，看着镜子里稚嫩的自己，不觉产生了自豪感。销售穿的西装都是批量定做，钱则要从工资里面扣除。普通面料，普通剪裁，需要150块，用去了我一半的基本工资。我顾不上心疼钱，沉浸在即将独立的兴奋里。

我逐渐适应了早晚高峰拥挤的公交车；适应了介绍再多也不会购买的顾客；适应了电话回访时被顾客奚落并生硬地挂掉电话；适应了大家对我的一视同仁……社会不会因为你年纪小就特殊照顾你。我喜欢这样的真实，即便略显无情，但是没有欺骗，没人会顾及你的情绪给你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工作的环境内，我没有朋友。或者说，知道身世后的我，不会交朋友，害怕交朋友。除了工作我从不跟别人走近，好像别人可以看穿我的故事，那我的逃离就毫无意义了。所以，下班后，我除了看看无聊的电视剧，就是看买来的各种关于销售和心理学的书籍，用来帮助自己提升工作能力。

努力就会有收获，我一直坚信这句话，事实也是这样的，由于还有顾客未支付完全款，不能算入第一个月业绩内，但我依然成为第一个月的销售冠军，拿到手的工资竟然有2833元。

妈妈是最开心的，她从没想过那时的我可以赚这么多钱，老家的小面馆，一个月也赚不到这么多钱。我喜气洋洋地给父母买了礼物，又给自己买了一部600元的国产手机，以便联络。这对于当时的我绝对是一笔巨款。

忙碌起来，时间就过得异常飞快，三个月转瞬而逝。

我之所以能成为每个月的销售冠军，除了培训所谓的销售技巧，我比其他人在销售时有更多耐心和礼貌。即便走进来的顾客再不像有购买力的顾客，我依然耐心礼貌地招呼着，并面带微笑目送顾客离开。

有顾客因为我的耐心介绍，打破了原有的8000块预算，而购买了28000块的“枫蓝”系列橱柜。这是当时大家都不愿意接待的顾客，因为他们其貌不扬，穿得还不如刚从公交车上挤下来的我们。

他在反反复复进行对比之后，选择了我推荐的橱柜。

“你是老板吧？这么好的员工，你得给涨工资啊。要不是这个姑娘，我可下不了决心买这么贵的橱柜。”

这个顾客“打抱不平”般地对老板表扬我。

“哦，是吗？那都是她应该做的啊。”老板面带笑意地对顾客答道。

我发誓，这笑，是我见过最难看的笑。本来我并不觉得该给自己涨工资，可老板的这个看似合理的回答戳中了我想要战斗的开关。从那天起，我视老板为空气，也欣然接受了来挖我去另一家橱柜销售店面的邀请，并不是因为对方夸赞我销售业绩和销售礼仪是最好的，只是单纯因为讨厌老板的自以为是。

这家橱柜店面在另一个商城，这个商城是旧式的商城楼房，周围更多是批发市场。进入商城内部后，我发现所销售的品牌也都是未曾见过的小品牌。商城的管理很混乱，毫无章序，就像我不知不觉长长的短发。

短发留长的初级阶段是最难打理也最难看的，为了尽快留长从小期盼的长发，我任它杂草般生长。在此期间，我终日戴着一顶黑色圆顶小礼帽。

我戴着“不可分割”的黑色圆顶小礼帽，身着上一家销售店面定做的黑色西装大踏步走进这个商城最大的橱柜门面——B206“香港茂森橱柜”。

挖我来这家销售店面的人，带我走进老板的办公室，简单介绍便匆匆离开。这家橱柜的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女老板，她穿黑色绒面西装，漂亮的唇形上印着浓烈的红。她的紫红色发髻高高盘起，脸上尽是魅力和攻击性。这是我第一次被职场女性震慑到。

“本来只预备和你聊十分钟也就差不多了，不知不觉都一个多小时了。”女老板看了看手表说道。

“哦，是啊，时间好快，不好意思占用您这么多时间。”我略显尴尬地笑着说。

“本来呢，我是想让你过来做销售代表的，经过这一个小时的交流，我发现你很优秀。我很喜欢，我想……就让你做店面经理吧，负责管理培训所有销售顾问和橱柜设计人员。”女老板说。

“我做店面经理吗？可是，我可能工作不了那么久，我还是要上学的。”我十分怕辜负了别人的好意，赶紧解释。

“没事，我知道你要上学的，我也很欣赏你这种半工半读的行为，也认可你的能力，就像你刚才跟我说的那些，你把你之前学的礼仪和销售技巧都给外面的人培训了。你刚才建议调整店面的问题，就由你来负责整改。但是你这个情况是不好录入公司档案签合同的，我会让财务单独给你核算。如果你没异议的话，明天就来上班。而且，没有试用期。”

女老板边说边起身拿包，一副即将出门的样子。

“嗯嗯，我理解的，我没异议，明天可以上班，谢谢您给我机会，我会努力的。”我抑制不住地开心，这样被肯定被欣赏的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女老板带我走出办公室，带到设计部和销售部的人面前，隆重介绍了应该是年纪最小的店面经理，尽管我尽量装得成熟，也难掩稚气。就这样，我踏上了第二条职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