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1.水妖之心
桃夭将那小姑娘放回至她浣衣的地方，也不知是哪户人家的姑娘，只好放这儿了，想了想桃夭又幻了条粉色萝密毯子盖在小姑娘身上，便使了疾行术回到了芦苇荡中。
“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么，连妖界也都重新有了花妖。”桃夭回去时，只听见先前那黑衣女子背对着她坐在已被妖法震得四分五裂的船只的一片木板上说着。
再细看时，却见与那黑衣女子相对而坐的另一片木板上俨然是——柳随风！
桃夭心下窃喜，纵有千万句话想说，在见到他那一瞬都全然释怀！原来双方一旦触及了情感，见面才是最重要的。
桃夭在河面上看来看去也找不到第三块完整的木板，索性自己幻化了一块，便随之飞到柳随风旁边坐上去。“你俩还真是找了个聊天的好地方。”
“这便是辛九王——桃夭。”柳随风见桃夭过来，便对那黑衣女子介绍起来。说罢又看向桃夭说道“这是水·丁·一·沁婵。也是如今游荡在人间的最后一只水妖。”
“哈哈哈哈！真是好笑这名字我都快忘了。”那黑衣女子又尖锐地笑了起来。桃夭看去，只见她长发盘起，斜插着一只有些老旧的玉簪，眉若弯月，笼着一双丹凤眼，顾盼之间，风姿绰约。面上粉黛未施，在黑衣相称下，显得白净异常。赤红的双唇微厚，倒是颇有一丝韵味。只是笑起来实在太过诡异。
她若是不笑，倒也是只绝色的水妖。桃夭心里这般想着。
忽然间，只见那水妖像是对着桃夭，又像是对着别人喃喃道“我是素娘啊！”
桃夭竟在她眼中瞥见了一丝温柔。
“那…素娘！”桃夭轻声问道，眸色真挚。“你为何不愿回妖界呢？”
“我不能回去！”素娘显然有些激动“我还要等我的周郎！”
“你该知道，妖与凡人是不可能长久的。”柳随风在旁边默默地说。
“你错了！我与周郎已经相伴了人间十世，我们还会有下一个十世。生生世世……”素娘说着，眼神坚定。
“等等！”桃夭打断道“你说那周郎是凡人，可凡人身死忘却前尘，又怎会轮回十次还记得你？”
“哈！我把心给了周郎，他忘不了我。”说着素娘从发间拔下那支缺了角的玉簪，一袭白发如瀑般散落。看着桃夭诡异地笑“用这个！他亲自挖的！他下不了手，还是我帮的他哈哈哈哈哈！”
啊！这个水妖好疯！桃夭不自觉向柳随风靠近了些。
“看看吧！”柳随风从怀里掏出一个卷轴，在三人中间的水面上空悬空展开。“像你这样的故事也不算少，看看其他水妖的下场吧。”
柳随风来人间很快便以武力简单粗暴地将一些游戏人间私自出谷的水妖召回了，最麻烦的就是这些为情所困的水妖。人间都说水妖多情，却偏偏最痴情，无外乎都是些与凡人相恋不能自拔的戏码。这段时间他要么帮那当局者迷的水妖戳破凡人假意相好的真相，要么暗自里用一两只小狐妖去插足他们的感情。那些个海誓山盟的爱情无不一一破裂。虽是手段卑鄙了些，但到底是那些凡人抵不住诱惑。到现在所有水妖都召回了，就差这一只，偏偏这个素娘所谓的周郎尚且处于轮回之中，还未出生，而她又异常固执。
素娘眼波随着那缓缓展开的卷轴看去。桃夭有些好奇，也歪着个脑袋去看那对她来说是倒着的字，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
“七世轮回，千年等待，他还记得我，只不过也爱上了她。——水·丁·一·芷澜”
“原来我于他不过是创造财富的工具罢了。难怪说要记我生生世世，竟是为了他自己。我祝他往后永生永世不再如意。——世间再无阿媛，只有水·丁·一·筎瑟”
“王爷，您还记得曾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吗？小青好累，王府这么大，您总有三妻四妾相陪，您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呢？这次，我真走了。——小青”
“只怪我当初瞎了眼才……”第四组话桃夭还未读完，那停在半空中的卷轴便被那素娘一簪子划成两半，掉落，沾湿在水面。那满纸怨言也被水墨浸染，模糊了过往，随卷轴一道沉入玉凉河底，飘飘悠悠，似是留恋。
“那是她们，我的周郎是极痴心的，我信他！”说罢，那素娘低头以河面为镜，借着月光，编起了辫子。
柳随风眉间微皱，从木板上站起了身，手下白光微聚。
素娘头也不抬，继续编辫子，似乎觉得更亮了些，很是满意点了点头，说道“你最好能一掌直接将我本体打散，不然，你就算带我回去，等周郎出世啊，我还会跑出来。”
桃夭也连忙起身按下柳随风的手臂，对着素娘说道:“素娘，既然周郎还未出世，你在这闲着，就没想着先回落幽谷看看？”
“闲着？怎么会闲着呢！”素娘将编好的头发挽成一个发髻，又戴上了那个旧玉簪。也站起身来，说道:“很忙的。十世情缘，我得不停地回忆，一点一滴都不能忘。”
说着便在水面上拂袖施法，以水作画。“瞧呐！这是我们初见时，我初来人间，并不懂人间的物件要用钱币购买，他替我付了这发簪的钱。他说，‘小娘子黑发如墨，肤白如脂，端庄素雅，与这玉簪最是相配。’”说着又抬手轻轻摸着那玉簪。
桃夭这才发觉，那旧玉簪的末端似比其他地方光滑些。
“后来他带我在玉凉河游船，在京城安家，可惜浓情蜜意总熬不过凡人五十华发。他走的时候说啊，担心我爱上别人，叫我把心放他那儿。我说好啊，我替他挖哈哈哈哈哈”
看那水中画，从剜心的那一刻起，素娘如墨的依稀黑发陡然间雪鬓霜鬟。
桃夭与柳随风站在一处，看着水面上画面流转，听着素娘自说自话，两人默契得一言不发。
“很多很多年后，他果然凭着那颗妖心找到了我，他说此后让我生生世世在玉凉河畔等他，他还叫我素娘，我也还唤他周郎。后来的几世，他做官，我便助他直上青云，他务农，我便陪他种豆南山，我记得有一世啊，他为匪盗，我帮他杀人，辱骂他的啊、欺负他的啊，杀掉，统统杀掉哈哈哈哈。还有一世啊，他竟转世成了个女的哈哈哈哈哈……”
桃夭已经听不下去了，暗自使了默语传音术和一旁的柳随风说着:“你说，这个素娘是不是等人等疯了。”
“也许吧！”
“要不让她写个什么陈情书表明自己不愿回去拿给那丁系族首算了。”
“不用了！”柳随风轻轻拉住桃夭的手，“我是答应过那老头召回水妖，可没说过全部召回，尽心而为，问心无愧即可。”
桃夭心下感慨道，人与妖果然是个苦恋，还好，他也是妖。桃夭将手指紧了紧，侧过头去，笑着望向柳随风。
“那现在……一起回？”柳随风也低头问道。
“好啊！你抱我。”
“行！”柳随风闻声而笑。
月光淡淡，柳随风抱起桃夭向西飞去。二人的身影越飞越远，渐渐地小成了一个点，越来越小，散入月华。
京城玉凉河畔，芦苇荡。
阴森而又烟雾缭绕，素娘还在那木板上，却是跳起了舞，“周郎，你说我这胡旋舞跳得可好哈哈哈哈哈”一边跳一边诡异地笑。
可芦苇荡以西两公里的河岸边却传来了阵阵哭声。“哎呦！孩儿他爹！快别打了啊！姑娘受不住要出人命了！”
“死婆娘！连你一块儿打！连个儿子都下不出来。”
“哎呦！别打别打！”那妇人也忙往河岸边躲去。
那瘦弱的小姑娘身上满是伤痕，嘴角挂着鲜血，却愣是一声不吭，将那粉色萝密毯子死死护在身下。她那倔强的小脸抬起，眼睛直盯着天边那轮明月，眸中溢满柔软“真好！又见面了。桃夭。”
一肤色黝黑的船夫正拿着船桨左一下，右一下往那倒在岸边那一大一小两人身上招呼。似乎觉得不解气又在那小的身上重重地来了几下，边打边恶狠狠地骂道:“让你来洗衣，你却把老子谋生的船叫人开了去，跟你那娘亲一样，赔钱玩意儿！养你这么多年有什么用！打死往河里一推算球！”
一下又一下，小姑娘呼吸越来越微弱，喉咙像是被鲜血堵住，她无法张口呼吸。但她心里却是无比期待“真希望…来生…还能……再见！”慢慢地她紧握着毯子的手松开了。
她感觉到自己被人踢翻了，滑落入河水。冰凉的河水霎时间涌入她的耳口鼻喉，刺激得她睁开了眼。她好像看见了水面上漂浮着一枝桃。她挣扎了两下，想要去够，却终于动弹不得，她缓缓闭上了眼，随着这无情的河水一点点下沉。
在无人在意的角落，水面上漂浮着一枝桃花，枝上灼灼地开着五朵，随着水下一个生命的陨落，有一朵悄悄散作了流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