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头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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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猪毛毡

被李二头陀以经注看轻,李光登时气闷异常。

格物致知,语出精练,面前头陀看似粗俗,但对儒家经典理解也算极深。

一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说透了儒学,也说透了官场。

“敢问法师此物何解?

又缘何有疾苦之说?”

李光问及,李鄂却不着急,招呼他到了煮着猪杂粥的大锅前坐下。

大弓所内众人一早吃了胡辣猪杂,大呼过瘾,午饭自然接着胡辣猪杂。

闻着面前猪杂香气,挥了挥面前飞扬的灶灰,李鄂才说道:

“李主簿是文人,应该是不虞衣食住行的。

可寻常小门小户,如何过冬,李主簿清楚吗?”

这话李鄂问了,李光却笑了,他做了八年开化令,若过了都堂审察,本可知一州之地。

但因政声赫赫,恶了太宰王黼,在京被贬做监当之职。

开化籍官员程俱,还专门赋诗‘寄开化李令光’和其政声。

“‘我行阡陌间,麦苗已复青。

毛茨间新槁,鸡犬有和声。

不见吏索钱,田家得其生。

鸡犬亦肥字,不遭无事烹。

於斯可观政,宣在赫赫名。

父老亦相语,欢然就春耕。

官租及时了,卒岁乐无营。’

此诗礼部员外郎程俱所赠,本官于开化为政八年,些许政声还是有的。

民间的疾苦?

诗中所言,乃本官政绩所在。”

说及民间疾苦,李光也就不是无话可说了。

开化令的政绩不得不提,不提,也就失了幼年学文的本真。

“倒是好个知疾苦。

作诗这人倒是个眼明心黑的腌臜货。

民间疾苦何在,他说的倒是清楚,但却做不清楚。

简简单单的好日子,如今过成了甚么鸟样?

这话不好说,说了犯忌讳。

洒家只问李主簿,你公服官衣内有锦袍御寒,可知下面黎民百姓以何物御寒?”

见李光闻言色变,李鄂也没逐句贬损他的政绩。

许多事,不仅下面的升斗小民清楚,上面的相公太尉也一样清楚。

清楚归清楚,许多人,看到不做、不改,还变本加厉,就是为恶不悛的十恶不赦辈了。

“寻常人家多穿衣,贫苦人家以草辟寒。

草窠、草窝,即为贫苦人家御寒之物。

莫说在下面的路州府县,即便是汴京城中,也有以草窝养活孩子的家门……”

说及疾苦,李光还真是清楚,冬日御寒,他可以内衬丝绵锦袄。

一些寻常家庭,在衣袍之中续草、续芦、续麻、续棕、续纸,凡此种种不一而足,当然也有在冬日里穿单衣、草鞋,或是衣不蔽体的人家。

“呵……

那究竟是何缘故,李主簿可说的清?”

李鄂发问,李光作答,这有什么说不清的呢?

国朝百余载,民间疾苦,不必看奏疏,看看诗文即可了解大概。

“无非丝绵价高,麻布无多而已……”

李二头陀要说甚么,李光清楚的很,但清楚归清楚,物产固定、人丁兴盛,难免有盈有缺。

“呵……

好答案!

标准的文脉好答案!

好了,洒家也不贬损你这酸儒了。

洒家做此弯刀,只因今日去过城中杀猪巷。

见满地污秽、鬃毛凌乱,洒家便有了想法。

杀猪污秽可肥田,凌乱鬃毛可为毡,与其让污秽肆意横流,污染皇城,洒家以为不若收集起来。

污秽肥田增粮,猪毛做毡虽说粗粝扎人,但御寒可比李主簿的草窠、草窝强的多。

世事洞明、格物致知,难道不是为了这个?”

说完,李鄂目光灼灼的盯住了李光,听完面前头陀所言,李主簿也被憋的面色紫赤。

世事洞明、格物致知一说,真的不外如此了。

“粪肥肥田,齐民要术之中已有记载,法师所见入微。

吾尝闻驼羊牛马之绒毛可为毛毡,猪鬃粗粝、油腻可做刷做绳,未尝听闻此毛可为毡褥之说。”

见李光掉起书袋,开启论道模式,李鄂白眼一翻,斥道:

“世之常理,掉的什么书袋?

天下万物,热则舒冷则缩,不外如是。

冬日万物凋敝、天寒地冻,使人压抑。

夏日万物舒展、气暖水丰,风景宜人。

人之欲念都要热舒冷缩,匡于物乎?

猪毛,如驼羊牛马之毛一般,热则舒展盈张、冷则收缩蜷曲。

以温水加草帘泼之,成型之前以滚水灼之,猪毛蜷曲纠结,自然成毡。

李主簿,格物致知且为用,没有这个‘用’字,即便格尽天下万物至理,又有甚么鸟用?”

怎么打毛毡,李鄂也不甚清楚,但也见过,看明白道理,无论是驼羊牛马,还是猪狗猫鼠,毛都是一样的毛,热水一浇纠结成毡,试不试都是一样的道理。

他说了道理,接下来怎么做事,就跟打造铸炼杀猪刀一样,用不着他去做什么,自有匠师、供奉们动手。

被李二头陀贬损一顿的李光,也是心中憋气,想要较个真。

接下来的事,也不用二人动手,李光这边吩咐衙差,自有万全作坊的制毡匠人过来答疑。

猪毛做毡,万全作坊不曾试过,但制毡的匠人试过将各色粗硬杂毛掺入绒毛之中制毡。

如李鄂所说,道理是一样的道理,无非拍打成型之后,以草帘辅以温水卷之,成型的时候以滚水灼之。

听到制毡匠人说猪毛为毡可行,李光也不只听道理,而是差人去杀猪巷收集猪毛,想要做个样品来看一下。

“法师,互市、榷场之中,羊驼牛马的绒毛也是一大宗。

汴京城中,日食川猪、湘猪、楚猪、鄂猪数万,若猪毛真可做毛毡之用。

法师一言,可解我大宋互市百万贯耗费……”

经济眼光,放在如今的大宋君臣身上,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事。

刚刚罢相的老蔡相公,都知道用金融手段,以钱引、茶引、盐引的时限收割商户。

货品的交通往来,对大宋官员而言,也属平常事。

许多官署的花销,官员们也不用贪污,弄点盐茶酒绢,以官府的名义打一打擦边,也就能在任上,以合法的形式花天酒地了。

“既然说到省钱,那就连同硝皮、鞣皮一同办理罢。

猪皮虽不似牛皮坚韧耐磨,但粗粝有粗粝的好处,柔软透气,也可做衣衫之用。

洒家那弧刀,外可刮毛、内可刮油。

朝堂的相公官人,不差那口姜豉,但治下的黎民百姓,却缺一件能遮风挡雨的衣袍。

李主簿,猪皮可做衣袍,人亦可做这件衣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