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真实与谎言，局中局
在散发着浓郁草药味道和腐臭味道的小房子里，胡吉喇、来旺和年轻的张寇听完了努杨图的回忆。
一众官兵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此等耸人听闻的奇谈，这完全就是近乎于鬼神之说了。
连胡吉喇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有些相信，但又不想在部下和来旺等人面前显露出胆怯。
最后还是来旺对努杨图问道：“然后你们兄弟俩就乘船逃回来了？”
努杨图道：“我们回到进入大泽的第一个营地，小河在那里变成了无尾河。但是好在我的马大风自己认路，跑了回来。我就和哥哥骑着大风回到了村子里。”
来旺和胡吉喇对视了一眼，来旺接着问道：“你说的那些，是真的吗？”
努杨图虚弱的笑了笑，摇着头道：“信不信由你们，如果你们不想信我，你们自管......”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闹声，似乎是有几人骑着马回到了院外，还伴随着孩童的嬉闹声，惊叫声，和一些村民忧虑的议论声。
原来是努杨图的哥哥阿吉图带着几个青年在外面射猎回来了。他看到家里院落中多出了几个陌生人，立刻上前询问。
与此同时，他似乎带回了什么很奇特的东西，外头跟着一大串村寨里的男女老少，都在对着什么东西议论纷纷。
一个村里的长老进来传话给胡吉喇和来旺，说是阿吉图原来不是去东面山林里打猎，而是又带人去了大泽，带回了他们可能很感兴趣的东西，让他们现在出去询问一下阿吉图。
于是张寇也就跟着来旺往院外走去。
院门已经打开，阿吉图的媳妇儿和弟媳正在跟他交谈着什么。这是一个身材高大健壮的汉子，他牵着肥壮的骏马，后头还跟着几个女真猎手小伙子，一水的光头加鼠尾辫子，正赶着两头毛驴拖着一个大木笼子进来。
大木笼子上盖着兽皮，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阿吉图看着来旺和胡吉喇等人走过来，听着一旁妻子和弟媳的介绍。张寇能看得出，阿吉图的媳妇儿是眉有愁云，担心丈夫再深入大泽冒险的，毕竟上一次去的人几乎都死光了。
而努杨图的媳妇儿则十分期待能达成合作，毕竟，来旺他们给的实在太多了，有这些东西，这个冬天她才能稳稳养活老公和孩子。
没等来旺上去开口，阿吉图先开口问了，他似乎是个很自信的男人：“大老爷们想去西北大泽里？大老爷们最好先看看这个东西，再决定去不去。”
胡吉喇问道：“给我们看什么？马上打开。”
阿吉图一把掀开了木笼子上的兽皮，众人便看到，原来笼子里关着的，却是一只黄羊。
黄羊在辽左边外是很常见的动物，不光女真人喜欢射猎他们，蒙兀儿和官军也都经常到处游猎黄羊。
但这只黄羊，看着很不寻常，一身皮毛斑驳脱落，部分地方露出黑红色皮肉，浑身散发出死尸一般的腐臭味。
但它无疑是活着的，只一见了光，便十分狂躁警觉的环顾了一周，随后注意到了四周的一群人，紧接着它就像发了狂的野狼，像是要冲出牢笼撕咬活人那样猛烈的撞击着，撕咬着木笼。
毫无疑问，在场的人有很多都是经常射猎的高手，但从没有人见过这样满嘴尖牙，双眼血红，嘶吼着撕咬木笼子的黄羊。
这一幕远远比努杨图的叙述要生动的多，直击人心。
胡吉喇道：“我勒个乖乖，大泽里头现在全是这种东西吗？”
阿吉图道：“越来越多。这些天我们为了防止这种东西骚扰寨子，一直在大泽边上巡逻。但这头黄羊还不一样，它在被另一只梅花鹿咬着之前，是正常的。”
来旺问：“被另一只梅花鹿咬的？咬了之后多久变成这样？”
阿吉图道：“约莫半个时辰不到，就变成这样了。一路回来，越来越臭。”
胡吉喇，来旺，张寇等人反复围着这木笼子走，转了好几圈。末了胡吉喇和来旺作为领头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做何决策。
结果倒是那阿吉图先发话了：“两位大老爷还要穿过大泽到月亮泡那边去吗？”
来旺反问道：“最近这些东西出现到大泽边缘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吗？”
阿吉图想了想回答道：“有几天增多了，我们射杀了不少，但这几日减少了。兽群大都逃走避开了大泽。”
胡吉喇斜着眼睛问阿吉图：“那我们要你带路，你去不去？”
他们本以为这个汉子会犹豫，没想到他斩钉截铁道：“去，我们准备两天就能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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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紫山岛的牢房中，汪明这样有耐心的人都忍不住说：“张壮士不必强调这么多细节。”
随着张寇的慢慢讲述，汪明和刘恩两人愈发的不耐烦，因为这张寇讲的太细碎，太拖时间了。
刘恩直接追问道：“那后来呢？你是想说你肩膀就是被这些野兽给咬的？”
张寇淡淡道：“那倒不是。”
刘恩道：“那是什么？快说？”
张寇道：“是被人咬的。”
汪明坐直了身子，刘恩蹭的站了起来：“好啊，说了半天，你还是跟白莲教的人有关系！你果真是在辽北边外跟他们勾搭上的？”
张寇眉头紧皱，似乎全不知情道：“什么白莲教红莲教的，我全都不知道。”
汪明道：“这位张壮士，我们有确切的线报得知白莲教的人吞食一种奇特的莲蓬来练习妖术。他们互相啮咬彼此，还可以传递这种妖术，对百姓苍生危害甚大！你说你本就是海澄县周家寨人，你这回没看明白你这些父老乡亲的惨状吗？还是说你已经被这些妖人夺了心智？”
汪明看到张寇腰板猛地挺直，似乎想要说什么，他忙道：“你先听我说完，他们啮咬之后留下的齿痕伤口，会带有五颜六色的丝线蔓延，他们教内一般咬在左右肩背。桩桩件件，都和你的情状一致。”
这话说的张寇眼神中也略带疑惑起来，他斜眼看向自己肩膀，似乎也在疑惑。
汪明微微一笑，话锋一转道：“张壮士曾说自己此行回乡是要将父母迁葬，后来周家寨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知迁葬一事是否还顺利？如果你愿意配合我们，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按察使衙门，尤其是白莲教和那对倭寇父子到底有什么关系？你说明白了，我自掏腰包，帮你父母完成迁葬，保证办的风风光光的。”
汪明唱完了红脸，刘恩来唱黑脸了：“但你要是顽固狡辩，拒绝交代，我们也可以铲平了你爹娘的坟头。你想清楚了。”
张寇双眼寒光一闪，给刘恩吓一哆嗦，但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慢慢道：“什么白莲教和倭寇的，我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那对倭寇父子是我去解救周家寨的大围屋里的人时碰到的。我和其中自称藤韩松的男子一起对抗了一个怪物。至于我肩膀上的伤口，是那个叫巩赖的人咬的。”
汪明疑惑道：“巩赖？你刚才提到的那个女真野人巩赖？”
张寇道：“是的，但那个时候，他还算不算是个人，我就说不清了。阿吉图和努杨图兄弟俩骗了我们......”
张寇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刘恩和汪明正待追问，张寇却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门口。
刘恩汪明疑惑间，很快也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似乎有很多甲士正在走来。
外面传来按察使衙门差役的喝止声：“哎，你们干什么？按察使衙门提审犯人，不得惊扰两位大人！”
一阵钢刀出鞘的声音，全副戎装的林长海带着二十名甲士齐刷刷的亮出了钢刀。
照磨所的衙役哪儿见过这个场面？当场差点吓尿了。
林长海大声道：“没有经过兵部初审，任何人不得擅自提审官军阵获人犯！”
衙役们被钢刀逼迫着向石道两边退开，让出了房门。林长海大力砸着牢房门喊道：“两位大人请即刻出来，兵部审结之前，旁人不得插手！”
汪明和刘恩打开了房门，刘恩一脸不可置信，大喝到：“林长海你发疯了不成？”
汪明倒是气定神闲，他看了看外面石道中人头攒动的甲士，再看看一旁吓得跟蔫鸡仔似的衙役，他慢条斯理道：“林千户，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林长海笑道：“哈哈，汪大人明白就好啊。那就不要为难我了，晚上在此处简陋的吃顿饭，明天就请回吧。此间事，我不会多说的。”
汪明道：“林千户误会了，你既然是这个意思，那我就必须今天连夜把这四个人犯带回按察使衙门看管了。”
林长海怒目圆睁，正要回一句休想，没想到汪明到先大喝了一声：“紫山岛副千户冯九何在？”
林长海被他这一吼，给弄得愣住了，副千户冯九，就在他身后。
果然下一个瞬间，林长海脖子一凉，冯九已经把钢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冯九喊道：“按察使衙门早就知道你林长海私通倭寇，贩卖铳炮。众将士听令，把林长海和一干通倭走私份子一并拿下！”
本朝海岛上戍守的士卒，从当年靖难大战后永乐大帝掌权时起，就在水师都督陈瑄的主导下获得了经营海商的权利。
只是海上经商，他们卫所士卒实在不是能手，一般的商品都要经大陆上的商行牙行二手倒卖。而他们自己所需的无论是买什么，都要远比外界贵上数倍，有时候甚至是十数倍。
所以林长海才带着他们走私一些朝廷明令禁止的东西。这几年来也确实积累了不少钱财，林长海对手下人也很大方。
果然当下就有人要暴怒起来：“冯九，你他娘放开林千户！”
素来跟林长海关系亲厚的几人大喊着就要上去制止冯九。
没想到一阵肢体接触，推搡和嘈杂的盔甲碰撞，大片的骂娘声之后。要去解救林长海的甲士都被身边的同袍给控制起来了。
按察使衙门的衙役也都掏出了短小精悍的手弩，拉满手弩上好了钢针，拥挤着过去帮忙控制场面，用手弩顶着那几个被控制起来的甲士的面门。
有人大骂道：“冯九爷，林老大平时可没薄待你！”
还有人对着身边控制自己的忠于冯九的同袍喊道：“老何，林老大给大家的好处也不是我们独吞了，你他娘的不想想平时林老大对大家的好？”
冯九喝止道：“都别说话了！林长海走私通倭，有什么罪名朝廷自会定夺。你们谁想跟着他陪葬的，我可以现在送你们走，也可以一并把你们打包送到按察使衙门审结定罪。到时候是斩立决还是发配北疆，可就由不得我了！你们要是配合呢，我就只咬林长海一个人，不会牵连你们。都他娘的别吵吵，先让按察使衙门的两位大人执行公务！”
很快斋藤松父子的牢房门也被打开，张寇也戴着刑具被人押送出来。
汪明和刘恩轻而易举的掌控了局面。
林长海满头大汗的看着他们，似乎很沮丧地道：“看来你们真是有备而来呀，藏得够深的。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刘恩对他道：“林长海，你死到临头了。通倭走私，你才是大明的家贼！”
汪明则不想搭理他们，他反复的打量着斋藤松父子和张寇，这几人看起来确实不熟，也没什么眼神交流。
斋藤松父子畏畏缩缩，他儿子斋藤三郎更是神色困顿萎靡，俩人大气儿也不敢出，再加上身材矮小，被官兵差役架着，像被老鹰抓住的小鸡似的。
汪明和刘恩准备带着张寇，斋藤松父子和林长海等人迅速出码头，连夜乘船离去，现在就只等周霸被押送过来了。
谁知道，此时却出了意外。
一名甲士慌慌张张的从上头兵舍跑下来，他刚才带着俩衙役奉命去把周霸锁上带下来，谁知道打开那间给百户的单间兵舍，周霸已经不在里面了。
汪明，刘恩听完回报，汪明忙问冯九道：“冯千户，他是绝对不可能自己泅水从这岛上逃走的吧？”
冯九道：“绝不可能，这周围水深浪及，恶鱼数量极多且身躯庞大，敢自己泅水必死无疑。”
刘恩道：“那赶紧通报全岛，让全岛官兵家眷都来找他，他还能插翅飞了？”
冯九面露难色道：“这，怕是有点麻烦。林长海此人素来深得岛上军民之心。若是事情闹大了让他们知道我们扣住了林长海，恐怕于正事不妥。”
汪明决断道：“那也得找，先把他们都关回牢房里，找衙役看护着他们。林长海的事情先不要声张。这岛这么大，十来个人怎么能找出周霸来？必定得让全岛官兵家眷一起找才行!”
说着就指派听命于冯九的军士把拥护林长海的甲士都先关进牢房。又安排衙役每两人看护住张寇，斋藤松父子和林长海其中一人。准备挨个重新收监看管。
正当众人忙碌纷扰，准备收监全部人等，好去指挥全岛军民搜索周霸之际。
甲士队伍最后面有一个身材高大魁梧，偷窥下戴着铁护颊，一直低头不语的军士。
只见他在纷纷听命行事，忙忙碌碌的人群中大步向前走来，靠近了冯九。
汪明，刘恩，冯九等人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这高大魁梧的甲士突然出手猛击！只听一声闷响，钢刀柄重重敲击在冯九头盔上，他的身躯顿时就像个厚重的破麻袋一样倒下了。
随后林长海和这人心有灵犀，联手出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翻了汪明和刘恩身边最后两个拿着手弩的衙役。
那高大甲士用脚尖从地面挑起冯九的钢刀，正好让林长海顺手一接。两人双双把刀架在了汪明和刘恩的脖子上。
林长海大喝道：“通通住手，都把人放开！”
那高大甲士取下铁护颊，原来他不是别人，正是周霸！
汪明和刘恩被惊呆了，他俩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文人，如今这周霸一套暗甲上身，如铁塔般站在他们面前，身上带着当年戚家军马兵千户的威风和杀气，把他俩吓得腿都要软了。
汪明勉强挤出一句话道：“林千户，周千户，你，你们这是要反抗朝廷，发动兵变吗？”
林长海怒喝道：“放屁！你俩个九品芝麻官算老几，别他妈以为仗着钱照山的名头就能过来作威作福吓唬老子。钱照山都不敢说自己代表朝廷，你们两个算什么狗东西？”
刘恩是被吓住了，腿都发抖了。
汪明倒是还想讲两句。然而此时，外头突然传来一声巨响！
这回是所有人都面面相觑，大吃一惊了。
包括周霸在内。
林长海带着疑问望向周霸，他还以为是周霸为了控制局势在外面埋了火药。
周霸也是一脸懵圈的摇头，他望向了汪明和刘恩。
结果这俩人更加的不知所措。
紧接着又是轰的一声！连石道顶上的灰尘都落下来一些。
很快随之而来的是钟声和号角声！
林长海和周霸马上反应过来了，这是大炮！有敌军进攻紫山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