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睁眼瞎可不行
军机奏章,朝廷机密。
历代君王里,将密报奏章从如玉阁搬出来的,郁巡音是头一位。
李总管有心劝阻,但君命难违,尤其是自家这位煞神。
他只管在案前低头研墨,就差把头埋在胸前。
李总管:这要瞥上一眼,那不得脑袋分家。_(:з」∠)_
知之愈多者,猝之愈疾,他还指望着,老了到庄子上颐养天年。
这趟浑水,他趟不起,也不想趟。
李全(李总管)之所以能走到如今位置,凭的就是那股怕死的怂劲儿。
她一个随侍左右的奴才,除了一腔忠心,不需要旁的好奇心。
殿内,就连竹书都和众宫娥一并遣在厅外,只留了田统领一人候着。
从玉阁到丰乐殿,往返至少要小半个时辰。
郁星云看田统领抱着四沓奏章,气息都未曾乱过一分,想来武功定然不俗。
她目光如炬,心道:这样的优秀的工具人到了眼皮子底下,岂有放开的道理?
田怡人端着茶碗,她本靠在矮桌旁躲懒,背后却突然一凉。
握着刀柄猛然回首,却只见母女和乐的温馨场面,并无不妥。
比起这二人,郁星云倒是无所顾忌。
奏章在她眼前大开着,却吃了没文化的亏。
她啃着指尖,看着密密匝匝的墨点,眼前发黑。
这群大臣,就不能把文章写的再通俗易懂些?
一套之乎者也,引经据古下来,比高考文言文还要命。
她这一朝穿越,还顺带体验了一把睁眼瞎的憋屈。
繁体字堪堪能识别,组合在一起的深意就只能连蒙带猜。
这磕磕巴巴的看了大半,才算摘出三个要点。
其一:如今乃是启元五年,三月初一。
其二:早春已近,万物待兴,眼下就到了天启的上巳节(三月三)。
上巳节乃是天启历代传统,需帝王率群臣至城郊鹤山宗庙,祓除畔浴。
祭日月星辰,求得天启王朝风调雨顺,江山社稷与天地同寿,日月同辉。
其三:沈相上书已暗中派遣手下,乔装改扮前往青筑城,往返约莫需要半月时间。
当年赵家污蔑高家通敌的物证尚未完全销毁,此次应当可以一并带回。
赵碧这些年行事越发谨慎,呈上来的参本都是些小打小闹的玩笑。
想要扳倒赵家,只有构陷祸本的罪才够重。
这些年她们暗中走访,眼下总算是有了收获。
沈相的消息相当于是伐树的第一斧,必须要慎之又慎。
看至此处,郁巡音悬笔微顿,朱砂如血,晕染了帝王眼底的墨色。
她仿佛又看到了太极殿的血蜿蜒至脚边,粘稠又冰冷。
凉气灌顶,郁巡音四肢僵直,揽着星云的手臂不自觉收紧了几分。
郁星云感受到母皇滞涩的呼吸,仿佛骤雨初至,让人透不过气。
窗外梨花探窗,柔风和煦,可殿内却翻滚着浓重的黑。
那种压抑在骨中的疯狂似春野的绿芒,藏着多年的愤怒和不甘。
忍之一字,如心头刀刃,每日钻心蚀骨,就算拔除也逃不过血流一地。
帝王执笔一划,这素纸上的‘赵家’二字便只剩下泥泞。
郁巡音回神,这份奏章早已被划的不像样子。
密密麻麻的红痕如同她心头的仇怨,恨不得将赵家五马分尸。
她垂下眼眸,见自家闺女一眨不眨的盯着这份的奏报。
御笔吧嗒掉在桌板上,赶忙用手捂住了郁星云的眼睛。
“乖,不要看。”
沙哑而颤抖的声线,如同母皇胸腔鼓动的心跳。
那是嗜血外壳背后的脆弱,是郁巡音不愿让郁星云凝望的深渊。
那里充满了仇恨的烈火,夜以继日的焚烧着她内心的理智。
纵然知道自家皇儿尚未开蒙,可那份‘不详’的奏章确实扎眼。
她让李总管将纸笔撤了下去,似安慰的揉了揉自家闺女的发丝。
眼前一黑,郁星云才游魂归体。
她转身轻轻搂住自家母上的腰腹,如同依恋母亲的幼童。
被抱了满怀的瞬间,帝王险些湿润了眼角,一个不会哭泣的人却有了落泪的冲动。
她难有这样安闲自得的母女时光。
仿佛这天地烘炉,芸芸众生都无关紧要,她不是帝王,也没有仇恨,只需随心而为。
这个孩子如同一团火,将桎梏她的荆棘丛转瞬烧成灰烬。
她恨不得将这颗掌上明珠揉进血肉,成为她最坚实的城防。
沉默的付出是为人父母的深爱,她曾怨过父君懦弱。
可有了郁星云,他才明白父君当年所做。
平安喜乐,最朴实无华的冀求,对皇家子女而言却是真的偏爱。
郁星云刚吃饱喝足,如同被解封的超级电脑,计划书塞了一脑袋。
消息还是太少了,她得主动出击才有机会扭转命运。
之前系统提点自己‘病从口入’,看来这点很重要。
中毒的故事节点就像是破折号,一不小心就要引出下文的血雨腥风。
偌大的皇宫,她得走出这丰乐殿,才能接触到其他消息源。
上巳节祭祖是她浑水摸鱼的最好时机,但眼下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她这个睁眼瞎要怎么搞谍报啊!
她得有个合理的借口去翻阅文书,免得被人怀疑。
“母皇?”
“嗯?”郁巡音捏着自家闺女的小脸,爱不释手的又蹭了蹭。
“母皇,星云想识字读书。”
这个请求倒是预料之外。
郁巡音面色未变,但眼底却多了几分端量。
“星云怎么突然想读书了呢?”她目光如炬,“是不是父后和星云说了什么?”
郁星云的双眸肖似帝王,只是郁巡音的那双眸子,带着审读世俗的锐利。
如同鹰爪,一切谎言和欺骗都逃不过被撕碎的命运。
郁星云连忙摇头,她指了指被收在一旁的奏章。
“母皇刚才不开心,星云想知道母皇为什么不开心。”
好在郁星云说瞎话不眨眼,心理素质堪比钨钢。
但凡她刚才有丝毫动摇,轻则翻车,重则送死,吓死宝宝了。
一句话打消了帝王怀疑,让冷硬的心柔的不像话。
她的星云越发懂事了,再天衣无缝的伪装在亲人面前也总有破绽。
就像幼时父君掩饰,她也总是一眼就读懂了其中心酸。
“母皇没有不开心,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罢了。”
“你还小,只用玩乐便好,不用急着读书知礼。”
天启皇女五岁开蒙,四书五经,君子六艺……
郁星云作为继承大统的皇太女,要学的只多不少。
未来整个天启的担子压在肩上,言行举止都有教条规束,这便是帝王的一生。
看似富有四海,实则也不过是宫墙中圈养的鹰。
所以说,在启蒙之前,郁巡音希望她的星云能够快乐幸福。
“陛下,此言差矣。”
一身艳红色满花锦藤纹宫装的男子缓步而来,面似白玉,鬓发如烟。
一身红衣却不显老成,委身行礼时,那俏皮的鹿儿眼还暗中朝帝王眨了眨。
霞光将至的午后,他像是自由而灵动的山风,吹散了一室阴霾。
相比记忆中的傅自乘,郁星云倒是有些理解,为什么自家父后能宠冠后宫了。
郁巡音就像是密林中负重前行的旅人。
迷了路,在被黑暗吞噬前,猛然看到那山中灵鹿,自然念念不忘。
但这灵鹿的真假……,郁星云觉得有待考究。
她从傅自乘身上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比系统还要更胜一筹。
郁巡音心中警铃作响,生怕被人识破了秘密。
可傅自乘的关注点似乎不在她身上,满眼都是自己的亲亲母皇。
“臣妾只是来看看星云,没想到还能遇到陛下。”
说着,傅自乘便笑了起来,一副天真无邪的做派。
这般说着,可眼底却只容下郁巡音一个人的身影。
迟钝如她,都能感到那种炙热的感情。
郁星云:得,终究是我不配。
合着她这个十月怀胎的骨肉,比不过大猪蹄子。
傅自乘也是个胆大的,直接把郁星云这个亲姑娘从帝王怀里给拔了出来。
拔萝卜的那种拔,手法迅捷,一看就是熟能生巧。
换自己扑了进去的那一刻,郁星云觉得这大概就是爱情的模样——甜的齁人。
“哦,那凤君来的着实巧了些。”
对于傅自乘的作为,郁巡音也没动怒,顺手将人揽在怀中。
傅自乘没骨头似的靠在帝王怀中,指节分明的玉手搅着锦衣的绣纹。
“那是,陛下知道,臣妾一向很幸运。”
“而且你看,今天连星云都没有哭呢~”
平日里,比起他这个生养的父君,郁星云更喜欢粘着郁巡音。
帝王亲昵的蹭了蹭傅自乘的鼻尖,宠溺一笑。
“是,朕的自乘是天下最幸运的小公子。”
再次回到竹书怀中,郁星云应景的嚎了两嗓子,实际上一滴眼泪都没掉。
郁巡音用余光一瞄,觉着自家闺女果然是长大了。
帝后二人浓情蜜意,郁星云这个电灯泡则饶有兴趣的观察着。
她天生比常人情感淡薄,并不擅长心计,幼时总冷着张脸。
她不想哭,也不想笑,对别人心中那炽烈的感情懵懂又好奇。
像是个游离在外的机器,观察着他人的喜怒哀惧,七情八苦。
时间久了自然总结出了一些经验之谈,也就读懂了人心。
她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欺骗,但本质……她还是不懂。
但越观察越觉得不对劲,就好像是你含着一颗糖,糖纸却没剥干净。
耳鬓厮磨间,一个细节终于让郁星云发现了端倪。
那种感觉大概就是一个人全心投入时,另一个人却在逐渐抽离。
可没等她继续深究,竹书就先一步把她抱到了偏殿。
这个半大的少年红着耳根,又纯又欲。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