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师不仁,我不义
对许翎,王蒙的鄙夷之情毫不掩饰,带着文人自视的倨傲。
郁星云:这难道就是老年“中二病”晚期患者?
觉得自己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殊不知是梦还没有醒。
像是开了屏的孔雀,这般矫揉做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文坛星斗——屈尊降贵。
自满者,人损之;自谦者,人益之。文坛巨匠,用心一也,成大事者,不自满假。
以讥讽他人来稳固心境者,唯小人尔。
静庐之行,郁星云确信,这位王夫子并未在列。不然,就这般丑若无盐的样貌,她绝对过目难忘。
郁·咸鱼的直觉从来不会错,王蒙的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三代田客的王家,是田洼村出了名的好逸恶劳之辈。
王蒙祖上都是目不识丁的粗鄙之人,那是干啥啥不行,骂街第一名。
往村口的老槐树跟儿一站,瞧着那东倒西歪的枯枝烂叶,定是王家薄田。
王蒙师承父母,骨子里就是个好行小惠的庄稼汉,带着“小市民”的奸滑。
她三十中举,四十进士,按资质绝不该出现在宗学府。
可谁让她有个貌比潘安的好叔父,七绕八拐,和赵家二房庶出小姐结了姻亲。
虽说是上不得台面的妾室,可架不住受宠。
哪怕二房不得赵相重视,但终归姓赵,肥水不流外人田。
彼时,帝王忍辱负重,赵家势头正盛,王蒙便得了宗学府司业的肥差。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混一天日子,喝一壶花酒,把寡义廉耻表现的淋漓尽致。
这厮仗着和赵家沾亲带故,就差把眼珠子镶在脑瓜顶。
大概是自幼乡野的陋习,王蒙将钱财看的极重。
小人一朝登天,指望她一展宏图那就是妄念。
触底反弹,人就是这样复杂的动物,越缺什么,越会在往后的人生疯狂找补什么。
王蒙:给钱的是大爷,没钱的是孙子!清风峻节,那又不能吃,老子只要钱!
对家境富裕的乌衣子弟柔声细语,反观布衣清流那就是鸡蛋里挑骨头,区别对待不要太明显。
收受贿赂、私设师宴、堂考舞弊,桩桩件件,就没有她不敢干的。
有赵家撑腰,老祭酒无计可施,只能看着这害群之马为非作歹。
宗学府百年风评被害,不正之风刮倒了为人师表的廉洁,贪腐之辈层出不断。
直到赵家式微,皇权稳健,郁巡音才终于抽出空来管理宗学府。
陆靖接任祭酒一职,执法如山,将那些劣迹昭著、师德败坏之辈给一撸到底,下了大狱。
但赵家根基还在,王蒙这位罪魁祸首只是降了官职。
从正六品司业,到从九品教授,其中落差,只有她自己知晓。
她求过叔父,可内宅之人的枕边风抵不过利益纠葛。
入局的棋子就要有被牺牲的觉悟,没有谁能一劳永逸。
王蒙本身就是个蠢的,又只是远亲,如今四面楚歌的赵家懒得管一坨烂泥。
瞧着各家红封里越来越薄的银票,嗜财如命的王蒙只觉得天都要塌了。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她恨毒了清流党和保皇党,也恨毒了帝王。
面对许翎和秦玥,她恨不得生啖其肉,痛饮其血,扒皮碎骨,连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要放过。
王蒙:老的算计不着,我还不能打小的出出气?
可秦玥、许翎,一个算计不到,一个算计不来,只能越想越气。
前者,没等王蒙出手,就被反制其人之身;后者,动了手,结果人家连道印儿都没留下,抗击打能力极强。
秦玥瞧不上王蒙,对其避之若浼,听不闻,则意不乱。
可自打许翎入了宗学府,天天晃在眼前,气的她肝火上涌,起了一嘴的燎泡。
昨夜,小殿下要去宗学府启蒙的消息,像是长了翅膀,飞遍簪缨之族的院落。
宫墙里、宫墙外,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
王蒙在华羽堂授业,赵家这才想起这号人物,派人来知会一二。
不求能有多大作用,至少能做到个里应外合,以备不时之需。
这赵家来了人,她却辗转一夜,思来想去总觉得不是滋味。
别指望三核桃俩栆,就能找平她这三年里内心的忿然?
当年她被贬,赵家不闻不问,如今想起来了,却连点表示都没有。
那跑腿的赵家的仆役,还顺走了自己荷包里的碎银。
王蒙:她姓王,又不姓赵,干嘛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这些年赵家对她的轻慢记在心里,便成了隔阂。
有道是墙头一蔸草,风吹两边倒,一根鸡毛,到哪里都变不了凤凰。
可驴不知自丑,猴不嫌脸瘦,王蒙可不这么想。
王蒙思量一夜,道:“我为什么不能为自己另谋高就?”
今日,王夫子(王蒙)梳洗打扮,一改往日奢靡。
一身涅白素袍,不佩玉,不带碧,主打一个朴实无华,
只可惜,假的就是假的,怎么也真不了。
秦玥打眼一瞧,就知道这布料是岐渊行商不远万里运来的织云纱。因其繁杂的制作工艺,素有一寸纱,一寸金的称号。
皎皎如辉,不染尘俗,不着泥沙,本该超然于万物与月华共舞,却因着装之人,而染了污秽,变得不僧不俗。
善佞者,必以信行佞,善诈者,必以信行诈。
这位自作聪明的王夫子,不知道自己已经上了小殿下的黑名单。
郁星云窝在许翎怀中,那双水润的眸子,看的最为真切。
面对许翎,王夫子昏花的眼白里三分算计,十分恶毒,藏在那苍老而威严的面皮下,如鬼魅般阴冷。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懂这肉身凡胎的王蒙皮肉下是怎样的蛇蝎心肠?
那灰蒙蒙的瞳仁中,藏着利刃。仅一眼,就刺的郁星云通体生寒。
像是阴冷刺骨的风,看似伤害不大,却如影随形。它钻入骨缝,引得寒邪入体,日复一日变成顽苛的陈年旧疾。
哪怕转瞬化为虚无,但郁星云清楚:这样的人,不能留!
使欲望得到升华,才能防止欲望的泛滥。那嶙峋的身量中蓬勃的欲望,可没有桎梏,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让她心悸。
许翎——危!
护短的小姑娘抿着唇角,黑洞洞的目光藏在暗处,看着王蒙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她不想多管闲事,可看重的工具人怎能让别人欺负了去?
许翎手心的厚茧,粗粝又温热,如同她胸腔跳动的那颗赤子之心。
郁星云无奈一笑,“看来学府里,摸鱼划水的日子,注定不能如愿了。”
恶意丛生,寸步难行,眼中钉、肉中刺,她们还真是一对不折不扣的难姐难妹。
“王蒙,张炳之,接下来又会是谁?”
别说阻止沈玉青的死亡,她现在也是鱼游锅中,虽生不久。
小鱼浮在水面,大鱼藏在泥底,她只身入局,真真假假还未曾可知。
哪怕是王蒙这般的小人物,郁星云也不会放下戒备。
虽然这号人物,只要她动动嘴皮子,可小螺栓也能有大作为,石子不论大小,同样泛起涟漪。
两面三刀的人能有多忠诚?
越是有人像浑水摸鱼,这乱象之中才越能乍现生机。
小姑娘清冷冷的抿着唇角,唇珠殷红如血,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平淡如水的日子,像是被人泼了一勺热油进去。
拥有剧本也不能算无遗策,危险将近,黎明将倾,暗潮汹涌,这局当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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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没有选择,可今日有郁星云这条大腿摆在面前,王蒙觉得化干戈为玉帛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年,她为赵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算尽了小辈的本分。
宗学府乃皇学,此类学子只要堂考无异,便不必科举,自行入仕。
世家勋贵,为了给不求上进的子女谋上一官半职,那都是下血本往里砸钱。
枪手、冒籍、顶替、夹带、抄袭,若不是赵家人受益,她一个小小司业敢如此作为?
那些钱看似进了她的腰包,实则大头都流入了赵府。
这些年的堂考舞弊、春闱舞弊,其中手笔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
王蒙自认为实在,只要金钱到位,她立马大义灭亲,割袍断义!
就算骨子他讨厌许翎,她也能收敛了语调中的厌恶。
“许翎,马上要进学(上课)了,赶紧把这些不入流的玩意儿收一收,别带坏了小殿下!还有,谁允许你私自挪位的?还不赶紧给我滚过来!”
戒尺敲得桌板哒哒响,沉闷的声音说不上的怪异。
郁星云一时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这戒尺似乎另有玄机。
比起郁星云的头脑风暴,许翎这个傻姑娘,还沉浸在九连环的兴奋中。
转头,拿了另一种,试图再现之前的奇迹。
她从来就没把这老王八当回事儿,对于王夫子的话,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许翎,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啊,夫子你说了什么啊?”
“啊什么啊,我看你就是找抽!”
当着众人被落了面子,王夫子声色言辞,对着许翎的脑袋,扬手就是一尺子。
王蒙的戒尺是专门定制的,分别揣在左右袖间,抖手就能冒出头。
左袖间的戒尺,木质柔软,内部中空,打了人顶多是疼上两天,连道疤都不会留下。
右边的则是白蜡杆外壳,里面铸了生铁,若是体质差一些的,一尺子下去,直接送人归西。
由此可见,此人日里文诌诌,夜里偷毛豆的黑心肝。
平日里,打赵高银用的便是左手,面对许翎,举的便是右手,而且是照着脑袋去,可见用心恶毒,偏心偏到姥姥家了。
这般矫情饰貌的伪君子,若真成了栋梁之材,那才是天启之哀。
可许翎却躲都不躲,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孩子总归是孩子,到底是欠了些处事的警觉,被恶人钻了空子。
郁星云不得不感叹,许翎真是个福大命大的锦鲤转世。
普通人,这一尺子下去,脑浆都得被打出来,分分钟暴毙而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