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蒲公英
我于人世间飘零,短暂停歇过,因为你,我试图将短暂化为永恒,可风起,雨落,我无法停留。——题记
近乎墨色的河在夜的注视下水波不兴,却被悄然闯入的风掀起波澜,桥上只剩车水马龙后发出炽热白光的路灯,桥下是灯光清冷的倒影,随着水波一起浮动,如同闪烁的烟花般,灿烂,夺目。
初见于我而言的意义,大抵是薄雾散尽后若隐若现的山尖,雨后乌云重重间侧漏的阳光,广播杂音中猛然听清的一句歌词…无法一言蔽之,却又一眼定之。
落日余晖中,广播里运动员进行曲不知在循环第几遍,环场一周后各班运动员立定,话筒试音的“喂喂”声响起,周围也开始此起彼伏地讨论着。
校长的演讲声被周遭喧嚣掩盖,时不时能听清“一年一度”“安全第一”“为班争光”,我双手放在额前遮阳,听着断断续续的致辞不禁打了个哈欠,思绪渐渐走远。
“某某某,你也报了项目?”洪亮的询问声成功捕捉我的注意力,语速太快没听清名字,我顺着左前方男生的视线望去,隔壁举班牌的男生回头,放下举牌子的手,将牌子立在脚边,“没,就举个牌子尽一下班长的职责。”“哦,那没事了。”
他转回身提起牌子再次举起,我却还一直盯着他的后脑勺发呆,好熟悉,像谁来着?我放下遮阳的手轻敲腿侧,琢磨着刚刚看到的不到几秒钟的长相,思绪再次飘远。演讲结束,只剩周围依旧不减的说话声,啊,是颂恩宋帕山,终于想起来了,是小时候最喜欢的那个泰星,难怪一眼惊艳。
解散的哨声响起,乌拉拉的人群应声散开,我看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还没来得及感叹内心的失落,肩上突然多了股重量,“跳高准备好了?”
“没有,周日练了一上午,现在姿势应该不会太离谱。”我轻叹一声,侧头看向程辉嘉,她收起搭在我肩上的手,“她们就是欺负你性格软,没人报名的项目就强塞给你,我跟她们理论还说什么有本事去找张老师,明知道老师不管这件事,就是欺负人。”
我挽上她的胳膊,“无所谓了,当时抱着你哭了一会就不难过了。”
她摸了摸我的头,“那你悠着点,实在不行我们就走个过场。”
“知道啦,保证不受伤。”看着我做出遵命的手势她终于笑了。
运动会如火如荼进行着,我凭借三角猫的跳高功夫意外拿了二等奖,对那个人的惊鸿一瞥渐渐被淡忘。秋阳冬风,春雨夏花,四季轮转,阴雨绵绵中期末考试将至。
樾县的雨季总伴着微凉的风,我从柜子里拿出牛仔外套穿上,衣摆处的蕾丝被刮出了几个小洞,不细看也发现不了,几个珍珠的线头耷拉着。初二了还穿这件衣服会不会有点幼稚,但我还挺喜欢这件衣服的,算了算了,考场就认识两个人,还是穿着吧。
我把沙发上的《经典诵读》课本塞进书包,顺手捞起地上的红色伸缩伞,开门声惊醒了昏暗楼道里的灯,我顺着平台处的窗户往外看,雨幕模糊了外面的景物,又是个容易湿鞋的坏天气。
第一次踏入被封为“天才考场”的化学实验室,距离考试开始还有一小时,考场门都还没开,我侧靠在最中间的窗户上往里看,每个桌子左上角都贴着考号,说来也巧,靠窗的座位刚好是我的。我掏出经典诵读打算最后再抢记一波,周围渐渐站满人,我抬眼扫视一圈,一个都不认识。
开考半小时前监考老师打开了门,我等所有人挤进去后才慢慢起身走向我的座位。第一考场里的是十个班的班级前三名,并不是年级前三十的集中地,看似不太合理的安排方式,我却得亏它才有幸来这两日游。我们班的千年老夭和老二踩着点进来,我的后桌也伴着铃声挪动椅子坐下。
我从传过来的试卷中抽了中间一张伸手递给后面的人,没人搭理,我晃了晃手转身,是他,那个邻班班长。他听到纸张碰撞声刚好抬头,短暂对视中我愣了神,他接下我手中的试卷拿了第一张就转身往后传,我回过神转身,从笔袋里拿了支AIHAO中性笔写名字。
怎么是他,原来他成绩这么好,早知道就不穿这个外套了,全场就我像个小学生,啊呀,刚刚离得好近,近看也好看,不不不,不能想了,要好好考下次才能再见到他,不想了不想了,数罟不入污池,鱼鳖不可胜食也,后面是什么来着?啊啊啊,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
窗外的雨不曾停歇,周遭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写字声,时不时掺杂着几声轻叹。结束铃声响起,随着纸张翻起碰撞声消失,教室渐空,我从走廊拿起撑开我的红伞,他的背影清晰落在雨幕里,灰色连帽卫衣,黑色背包,蓝色雨伞,一如那个下午落日余晖里的他,莫名以一种说不上的感觉击中我心脏的某个地方,想见他,想知道他的名字,想认识他。
我跟在他身后偷偷看他,出校门时,我不得不走向与他相反的另一条路,我好几次转身看他,只能看见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
胆小的刺猬更愿意躲在刺里默默观察,阳光下同样带刺的玫瑰却耀眼夺目,玫瑰很好,刺猬或许也可以很好。
那次考试,我竟在班上排名第二,遇见他是一件幸事,即使他的生活里我可能只是个脸糊的路人,但我知道,下一次,我一定能再见到他。不过命运好像不会每次眷顾同一个人,在考场座位不以班级排列后,即便我和他处在同一片视野中,却还是相距甚远,我尽最大的能力也只能换来远远看一眼他的背影。
在那之后,我的情绪处于跌落中,感觉他只是我看得到的光,却无法触及,他,离我好远,我甚至一直连他的名字都没弄清。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暗恋,我想见他,想变得更好靠近他,他可以不知道,这是我一个人的秘密,不会有人打扰,也没有打扰任何人,包括他。
两个班长仗着家里富裕,总在评选校园之星时贿赂同学拉票,在中考来临之际,还把班风弄得乌烟瘴气,张老师终于决定革除他俩职位。
周五班会上,张老师提出重新选择班干,人选由同学推荐。我边写数学作业边琢磨着晚自习回家看什么电视剧,椅子摩擦地面的刺啦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张老师。”程辉嘉熟悉的大嗓门不合时宜地让我心慌,我盯着她的背影刚好与侧身回头的她对视,她不对劲。
“我推荐孟苡当班长。”她朝我眨了眨眼,果然没好事。我不想当班长,事多不讨好,但我不敢起来大声拒绝,我看着数学题默默叹气。
张老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原班长汪可可站起来,“老师,我觉得孟苡不合适。”我从来没看过她皱眉大声说话的样子,语气有点凶,回头看我的眼神里好像还有怨气。我心里默念,我没想抢你的位置,你想要拿回去呗,瞪我干什么。
“那你觉得谁合适?”张老师突然抛出的问题让她一时语塞,她回过头拉开椅子默默坐下。我还以为她会说她最合适,有点尴尬。
程辉嘉悄悄给我递了张纸条,“她以为她是谁啊,没人推荐还想抢你的。「鬼脸」”我轻笑,脑海里是她鼓着腮骂骂叨叨的样子。因为之前汪可可带头孤立我,她俩就一直不对付,程辉嘉像姐姐一样一直保护我,如果没有她,我也不知道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就这样,我肩负着程辉嘉满满的期望成为了女班长,害怕胜过喜悦。
期中考试后各班需派两名班干去开班委大会,匿名对老师进行评价,我就是其中一个。在我和另一个女生迷迷糊糊找不到会议室时,会议时间已经过了好几分钟,一番摸索后,我俩推门而入,整个会议室的目光迅速集中在我俩身上,我在一群陌生的眼神里发现了熟悉的人,他也在。
我和另一个女生和老师解释后匆忙坐下,他就在我的斜前方,我听到另一个男生转身问他,“她俩是哪个班的,之前开会没见过呀?”
他淡淡应了一句,“我也不认识”。
他不认识我明明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听到他亲口这么说还是会鼻头一酸,泪水似要挣脱眼眶坠下,我轻擦眼角,提笔填写评价表。没关系的,他认识我才奇怪,我不也不知道他的名字。
六一前后最后一次评优结果出来了,各班的三好学生,文明标兵等聚集一处按班拍照,照片被整齐排列在告示栏处,我在邻班的照片中找到了他,也第一次知道了他的名字,那个初见下午的“某某某”在这一天终于具体化为“祝栩之”,我和他的缘分就此断开。
高中,新环境,新同学,我开始变了,我的生活中照进了不同的光,我开始忘了他,忘了曾经的唯一。
跟着同学去见那众人口中的男神,我的脑袋里丢了他,差点也丢了学习,被一群人每天“女神女神”的喊着,我忘了曾经的自卑,忘了那些言语攻击,忘了“假清高”的标签。一个人想变差真的好容易啊,半学期,我从四十名直接掉到两百名开外,巨大的落差让我清醒了,我想捡回那些我丢弃了的东西,却发现,我找不到了。
没有手机,自然没有qq,没有任何同学的联系方式,我始终还是一个人,再也没有一人提起女神这个词,我只能待在那曾经的角落里,泪水伴随着我那一整个假期,连爸爸妈妈也对我发脾气,质问我到底在学校干了什么坏事,是不是早恋了。我没有,真的,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可没人相信我,爸爸给所有科老师打电话询问我在学校的状态,即使所有老师都说我很听话,他们也不信,他们只看结果,他们只想相信自己所认为的。我再次掉进深渊,我害怕见人,逢人便被问为什么成绩下滑这么厉害,我不懂他们为什么总喜欢打听别人的事,好像这样就能满足他们内心的某种不平衡。
冬夜总是那么冷,我隔着玻璃跪在窗台上,二十楼真的很高,我能看见县城的1/4光景,我推开窗户,风很大,大到我呼吸困难,楼下花坛被剪成“爱心”,不知为何我突然想起他,想起那个公告栏上的名字,或许我还可以重新开始。
某种意义上来说,与其说他是我的暗恋对象,不如说他是我的信仰。追上他的脚步是我大部分时候在做的事情,没有勇气主动认识他注定了我的暗恋窥不见天光。可胆小鬼也想要更多,想要做那阳光下的玫瑰,不想永远只是只缩在角落的刺猬。
分班后在陌生的环境里,我终于沉下了心,暂时抛下那整个假期里的害怕与不安,上山的路很难走,很多荆棘挡在面前,可人一旦下定决心往上走,就不会只停留在原地。
入伏后公布最后四个能进入实验班的名次的那个中午,我搬着作业下楼时看见了他从实验班跑出来,整整一年都没有再见到过他,我定在楼道上看着他的背影出神,可我没有达到那个名次,我没能得到那个与他同班的机会。
叶落树枯,四季更迭,我依旧能准确在人群中一眼捕获他的背影,他个高,喜欢穿运动外套,黑色书包一直没换过,他很少与朋友结伴回家,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远远看着他,努力追上他的脚步,对于我来说很满足。
玉兰花盛开的三月迎来了至关重要的高三二模,考前我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座位在第二排,考试坐前排总是感觉老师监视的眼神格外炙热,我心烦意乱地走进大门,上完台阶,一边嘟囔一边挨着树影走,余光中,我的考场走廊前靠着一个眼熟的男生,我假装整理书包肩带,试探性抬头,是他!
我顾不得多想,加快步伐,迈进教学楼大门的那一刻才松了口气,怎么会这么巧?看来,他和我同考场。
我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拨弄好飞起的刘海,端正身子拐弯,走廊上没人,我整理好表情走进第三考场的教室,一眼望去,他不在,突然一种失望涌上头来,刚刚难道是我看错了吗?
我推了推眼镜,努力在门上的名单中找到我的序号,s型,一,刚用手指数完一就发现他坐在第一个位置,难怪第一眼没看到他,二,三…十四,十五,果然在第二排,不过,好像这个位置也没那么差。
考场走廊上是多余的桌椅,按规定与考试无关的东西都得放在门外,我跟着队伍把书包放在两个桌子之间。倏然,我感觉右边的光线被什么挡住了,侧身抬起头,他也恰好侧着头看到了我,那一刻,目光重合,周围的时间好像变慢了,也许是紧张才觉得心跳得很快,也许是近距离对视的心动。
我迅速撤回不自觉被吸引的目光走进教室,心脏有力的跳动久久无法平复,我坐回座位不再回想刚刚的对视。
最后一场英语考试,完成答卷后我开始在草稿上画画,他还在作答,我不禁微微抬头看他,虽然是背影,连侧脸都看不到,但是我还是很开心,三十分钟,我不知道抬头看了他多少次,仅仅是背影也让我餍足。
考试结束后,我在外面桌子上整理书包,他径直走过来,手从我头上越过取走了他的书包,这是我和他最近的一次接触,其实我很想问一句他认不认识我,过了三年,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没变过。
六一儿童节,高三集体拍毕业照,每个班都在为毕业礼服讨论得热火朝天,我们班的女生选择了上白下红的汉服,我遵从大多数人的选择,但是这些都无关紧要,我只想知道,他会选择什么样的衣服呢?也会是和我一样的汉服吗?
拍毕业照的那天,晴空万里,太阳的炙热丝毫不逊于我们,蝉鸣阵阵却被我们的讨论声掩盖,拍照的地方定在科教楼前的阴凉地,按班为单位排队。人头攒动中我无法一眼看到他,但是每一个眼神都未曾放弃寻他。
拍照进度条仿佛被直接拉到底,很快就轮到我们班了,高二从班上晋升到实验班的同学们都回来一起拍照,其中包括我的好朋友宁晗,她是踩着尾声进的实验班。
我和她的感情是在她进了实验班后才慢慢升温的,大概是被她勇于追求自己所想的毅力打动了吧,她不只是为了更好的学习环境和教学质量,更多的还是想离她的发小更近一点,她对他的感情,无关风与月,只争朝和暮。而我,只能成为云层深处的浅月,感受风给云带来的律动,却也只能是旁观,终究不是局内人。
我没有任何考量便走到第一排的最拐角,她跟着我站在旁边,她看出我莫名其妙的忧愁,偷偷挠我想逗我开心,女生的快乐总是很简单。
就在我和她你掐一下我掐一下的时候,敏锐的直觉告诉我,前面似乎有人在盯着这边,视线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定格在一副望远镜上,有人在用望远镜看这边,真是奇怪。大概是注意到我在看他,连忙取下望远镜转身离去,在他撤下望远镜的那一刻,我看到了那个人的脸,是祝栩之。
一个奇怪的想法应运而生,他是不是在看我?但很快这种念头就被打消。没有根据的猜想是无法支撑的,就像无根的浮萍会随风而动。疑问在我的的心里种下了种子,悄然发芽。
我被宁晗直接生拽到致远楼,我俩最喜欢的化学老师所在之地,她牵着我的左手匆匆穿越人群,我的右手小心提着裙摆紧跟她的步伐。
正值课间,楼里的高二学生挤满走廊,在一声声“借过借过”中,她突然停下来了,不明所以的我走到她前面转过身问“怎么了?”她松开牵我的手,拍拍我的右肩,留下一句,“等我一下。”
我循着她离开的方向望去,又是他,他看了我一眼便投入到与她的交谈中。刚刚看的比较急,还没有注意到他今天所着服装,一身浅蓝色汉服,一把折扇,倒有点陌上公子的感觉。
短短一分钟就结束了对话,我不能透过人群的喧嚣听到他们的聊天内容,但我却能穿过人群的间隙看到他们的笑颜,这一刻,我平静的内心刮来一阵飓风,吹动层层泛起的涟漪,也吹散湖面倒映的云影。
上课铃响起,周围的人纷纷回到教室,走廊外,站着三个人,却只有两个影子,只因我,胆怯到连影子都躲在柱子后面。
化学老师的出现打破了三角形的尴尬,他走了,从我面前,由远及近,只留下两秒钟的风,连擦身而过都不算,只有我和他左边的衣摆短暂的擦过,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等一下。”宁晗的声音再次牵绊住他离开的脚步,“帮我们和老师拍张照吧,拜托。”她的声音总是这么清丽,感觉一声声都直入骨髓,他走过来,只有我还在久久伫立。
他的衣摆再次牵动着我左边的衣摆,见我还呆呆杵在那,他撇过头看了我一眼,脱离身体的魂魄终于回归本体,我迅速超过他站到老师身旁,照片中,三个人三种笑容,一种是无法名状的兴奋,一种是欣慰,还有一种勉强…
风还是习惯性越过树梢吹散落叶,三五天也随之过去了,时间一转就来到了高考,听过无数种对高考的描述,不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就是人生中最具决定性意义的考试,每个人对其看法大相径庭却又不约而同。
于我而言,这是一次重要的机会,握住它,我能摆脱苦恼很久的纠缠者,能去新的地方塑造一个全新的自己,我能做的很多,未来没有方向却有无限可能。
我很想继续待在他身边,即便不是同所大学,同一个城市也可以。要求被一次次过滤到下限,如同坠入尘世的天使只剩下最后一根通往天国的羽毛,对于未知,每一种结果都是等可能事件,只是不知道概率罢了。
六月七号的早晨,露水化作迎接朝阳的蒸汽回归云层,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调整呼吸,整理肩带,一如往常地踏进大门,台阶之上是宁晗熟悉的笑脸,我迈开步伐向她奔来,还没碰到她向我伸出的右手,我就停下来了,只因为花坛深处冒出了一个人,一个能影响我的人。
她走下来把我拉了上去,站在他俩之间,我甚至屏住了呼吸,因为不想自己的存在太突兀,不想被多看一眼,一秒钟都太漫长,漫长到屏住的呼吸被打破,紊乱了心脏的跳动,肾上腺素如跳楼机般猛升,全堆积在涨红的双颊。
风轻拂,吹散了周围的木香,吹起了我整理好的刘海,吹走了企图停留的时光。脸上的红晕愈演愈烈,我挣脱了宁晗紧拉的手,“我再去看一眼文言文,你和他好好聊吧。”话音未落便转身离去,心跳并没有因为和他拉远的距离而放慢,余光会偷偷顺着他在的方向蔓延,手中的册子停留在两张插图间。
我想起某个周末宁晗说的话,“班上有个男生追我,但我只把他当朋友,有时候见面还挺尴尬的。”那时我很害怕那个人是他,可这个想法愈渐肯定,我的心跳也回归平静。
考试在一笔一画的空隙中悄然结束,高中三年恍然走到尽头,最后也只能在相隔半层楼的人海中追随他的背影,我以为,那会是之后漫长岁月里最无法忘怀的分镜。
烈阳当空,没有一丝云彩,没有一缕清风,阴影变成蓝色,空气停滞不动,草木随之昏睡,我背着装满课外书的包随着人流混进校园。没有高三的校园变得显而易见的空荡,高一高二在中高考小长假结束后迁移了阵地,高一的教室变得无人认领,自然而然成了自习阅读的优选之地。
一楼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二楼过于安静,于是三楼的高一七班便顺理成章得到了我的青睐,其实绝大多数的原因还是因为这是我中考时的考场,总有种说不出的渊源。
顺着最西边的楼梯来到三楼,途经高二一二三班,移动的影子会在模糊的窗户上掠过,总会有些漫不经心的眼神随着一闪而过的影子再次回到黑板,风掀动的水面会慢慢自愈,被打破的宁静也会随时间愈合。
无人打扫的考场是不堪入目的,杂乱堆在走廊的桌椅在灰尘与垃圾之间小心翼翼,阳光沿着玻璃间的缝隙直穿空气,浮浮沉沉的可见物尽收眼底。目光从半掩的门溜进教室,经过不同人的磕磕碰碰,本应排列整齐的桌椅与走廊上的不尽相同,看来给自己整出一块安生地还是个大工程。收起发散的小想法直奔七班,踮起脚从窗户窥探情况,目光所及之处窗明几净,带着疑惑推开门,把包放在第二列倒数第三排,也许是哪个班级在这上过课吧?全然忽略了走廊外多余的桌椅。
就在我忘乎所以沉浸在老福贵与老牛以耕以耘的静谧中时,背后发出了桌腿与地面摩擦声,我顺着声音转头望去,一个压低帽檐的男生从最后一排靠门的桌子上拿起书转身离开,虽然好奇已经从眼神中溢出,但我还是扭过身来继续看书。
“我知道黄昏正在转瞬即逝,黑夜从天而降了”,我的眼神停留了,转头向窗外看去,密密麻麻的树叶阻挡了约定好的阳光,大概是太阳也躲进了云海深处,四点半的教室开始变暗,我合上书静坐在座位上,这份宁静不知下一次会出现在何时何地。
走出教学楼,阳光又从云层中偷溜出来,穿过簇拥成团的树叶与我相拥,脚下是随风而动的斑驳树影,迎面而来的风掺杂着仲夏的暖意,充斥内心的不是燥热而是温暖。山地车桑梓停在蜜雪门前的树荫下,冰淇淋开始用它诱人的香味吸引我的注意,于是本该骑车穿梭于阳光与阴影之间的我,右手支愣着车,左手紧握冰淇淋,品尝在热气中融化的凉意,好奇也被弥漫空气中的热意蒸发散尽。
盛夏的到来也总会伴着微风与乌云,天空变得黯淡,云朵被阴影占据,微风却也夹带着瘆人的寒意,河水逐渐混浊,暴雨即将袭来,而我还淡定地吃着馄饨,外面的凉意似乎与我毫不相干,馄饨的热气逐渐模糊了我的眼镜,“叔叔,麻烦再给我加一块钱的馄饨。”
这家店在这也开了五年了,初中那两年我几乎每天早上都会来这,所以店主叔叔一直都记得我,记得我的汤里不放太多葱花,“自从你上了高中就很久才能见你一次,现在也该上大学了吧?”面条和锅被熟练地颠了起来,煤气灶台映着火光,叔叔扭过头笑着问我。
“嗯,过几天分数就出来了,最近几天都很紧张,心里总是被什么堵着。”我放下手中的勺,望向叔叔的背影。
“挺正常的,虽然我没怎么读过书,但是我觉得你肯定是个努力又沉稳的孩子,既然努力了,就静待结果吧,就像外面的天,我们也弄不清它会不会下雨,但最坏的结果就是淋湿鞋子嘛,每个人都有一把伞的,不要担心。”我其实不太听得懂这番话,却感觉到一种安心,对的,我在等待一个结果,最坏也只是一次落空。
我拿起靠在墙边的伞起身离开,却被推门的动静吸引,“叔叔,一碗馄饨。”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生伴着一阵冷风进来了,他的帽檐压的有点低,可能加上距离有点远不怎么能看清面庞,感觉有点熟悉却不能从记忆中提取相关信息。
叔叔倒是认出了他,“多加点葱花对吧?你也好久没来了。”“也?”我们几乎是同时愣住的,他也是常客?只见他干净利落地关上门取下帽子,看着熟悉的脸我惊了一下。
很快反应过来的我拿着伞准备往外走,因为他,我还没有勇气看他,“吃饱了?外面风大,路上注意安全。”
“好的叔叔,那我先走了。”期待过很多次偶遇,却在遇到他时又泄了气,确实只有勇敢自信的女孩才能与他并肩同行吧,就像宁晗那般的女孩,我,同这天空一般,太暗淡了。
他撇过头对上我的视线,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只是这次,印在他瞳孔中心的是我,而我只能迅速移开视线,快步离开,“同学,我们确实见过。”
“嗯?”我因这冷不丁的一句话愣住了,他在和我说话,宾语是我。本就被堵着的心此刻像彻底沉寂一般,连呼吸也跟着停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推门离开,像个冲进大雨里的傻瓜,只留下仓皇落寞的背影。
我们,确实,见过,他的话一遍一遍在我脑海里循环,这一次,他认识我,可我,还不够好,还没有优秀到能跟他自然的打招呼说“我也见过你,我见过你很多次。”我只是个孤独的赌徒,赌一次好运,一次能走进他生命里的好运。
低沉的天最终还是没有流下一滴泪,只是风声萧萧,树叶婆娑罢了,等一个结果,一个非好即坏的结果。
分数出来前,我没再去过馄饨店,我不敢见他,不敢背着一个不明不白的结果见他,直到589出现在屏幕中央,我的心缓缓落下,带着那份期待一起落下,我知道我最终没有赌赢,也没赌到那份好运。
风依旧叫的嚣张,大概是因为雨水的助力,它再也不藏着掖着,连带那份深埋已久的委屈和怨气,通通喊出来了,天空也很难受嘛,我其实也是。泪水在雨声中坠地,消散在一片潮湿中。叔叔说的没错,只是会湿了鞋而已,可我也湿了眼眶。
雨珠渐渐收敛起它的肆意,树叶在一遍遍冲刷中绿得更加饱和,能听到河边公园中时不时传来的鸟鸣声,马路街道只有零星几辆车,几个人,谁也没料到这是暴风雨后的静谧和谐,我坐在“少年宫站”亭下的长椅上,还能依稀看到未干的水渍,公交车时不时经过,看到我丝毫没有起身的意图停顿片刻就走了,风里还有湿漉漉的青草味,道路旁的积水还未完全流进排水管网,满眼仲夏,心却空空的。
可这时,他打着那把我最初见过的黑色雨伞站在了我的面前,“孟苡,你怎么哭了?”
我擦拭着挂满脸的泪水,抬头看他,也许结果并不算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