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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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月之乱

一辆警车将何伯和李默送到了医院,那位警官很是热心,他进去喊医护人员推来了担架车,直接把人送进了手术室。

那人走后,就剩李默一个人,守在了手术室的外面。在安静的走廊里,李默感觉到自己在不停地颤抖,并且手脚有些发麻。

他的心跳得很快,呼吸有些困难,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头。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却感觉到一阵晕眩。他摸了摸额头,上面有汗,却是凉的。

后来,他回想那个晚上,当他一个人坐在走廊的长凳上时,他整个人都被恐惧紧紧包裹着。

他说不清那是怎样的恐惧,是对暴行的恐惧,是对失去的恐惧,是对自己渺茫的未来的恐惧,是对这座疯狂的城市的恐惧……。

总之,那天晚上,恐惧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整个人显得麻木僵硬,脑子里始终是一片空白。

与此同时,恐惧也压抑了其他情绪,让他并不觉得悲伤。他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如同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所以,他并未听见走廊里响起的脚步声,直到那人站在他的面前,他才迟缓地抬起头来。

这是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年纪不大,大概三十来岁。

李默不知道他是谁,心想着应该是警署派来调查的。他本以为接下来这人便会拿出小本子,问他一堆问题。诸如是谁打伤了何伯,你是他什么人,你有没有亲眼看见事发过程等等。

李默的脑子重新转动起来,他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始末,其实很简单,就是街上那些人,他们沿街打砸抢烧,根本不管看见的是何伯还是张伯李伯,他们都会进行无差别攻击。

这帮人已经疯了,或者说,他们根本就不是人。

李默想好了说辞,可那人却没有开口询问。

他在李默面前站了一会,然后在他身旁的凳子上坐下,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他不问,李默自然也不好主动开口。

虽然气氛有些诡异,但身旁有了个活人,他便觉得稍稍松懈了一些,身体也不像之前那般僵硬了。就这样,两人静静地坐了一个小时,然后,手术室的灯亮了。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喊病人家属。

李默赶紧跑了过去,问医生何伯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他一眼,沉重地宣布,伤者经抢救无效,去世了。

李默怔在那里,尽管刚刚脑子里有闪过这样的念头,可真听见这个消息时,他还是觉得如遭雷劈。他呆呆地站在那里,直到看见那警察从他身边走过,走进了手术室,他这才回过神来,紧跟着走了进去。

两人默默地在病床前呆立了一会,那人转过头来,他说想跟爸爸单独待一会。

李默先是愣了愣,然后赶紧点了点头,走出了病房。

第二个来的是个中年女人,看衣着装扮是位有钱人家的太太。她身旁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睡眼惺忪的男孩,一看见李默,便跟他打听何伯的情况。

李默还没开口,那个警察已经从里面走了出来。他喊了声嫂子,女人便领着孩子跑进了病房。那个警察走到李默身旁,问了他的名字,然后跟他点了点头,又走进了病房。

天蒙蒙亮的时候,病房和走廊里已经站满了人。从人群嘈杂的议论声中,李默大概知道了一些何伯家里的情况。

何伯生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在日本人侵占香港时去世了,那时候大孙子刚刚出生没多久。后来儿媳妇带着孙子改嫁了,但这些年一直都与何伯有往来,这次得到何伯出事的消息后,也是第一时间带着孩子来到了医院。

老二是女儿,婚后一直住在国外很少回来。

老三就是第一个来的那位警官,还是位督查。据说父子俩平日里都不跟对方说话,他们已经有两年没见过面了。大家都说这是个硬心肠的家伙,可李默却看见他在病房里时哭得很是伤心,只不过在其他人来之前,他已经将眼泪抹去。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就连李默这个外人,在恐惧消退后,一颗心也渐渐被悲伤占据。

百来天的相处,何伯教了他很多东西,让他觉得自己与何伯之间已经有了一种师徒般的感情,而这种骤然的离别,则又一次强烈地冲击着他的心灵。

然而,悲剧并未就此结束。

当天下午,当李默还在经纪行帮着整理何伯的遗物时,杀红了眼的暴徒们在荃湾一带大肆行凶。他们在纱厂里打砸,放火,肆无忌惮,尤其是针对那些搞过国庆活动的工厂。

让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在外面驻守的警察非但对这些暴行视而不见,反而收队撤离了现场,甚至把镇守在附近路口的一些警察也一起撤回了警署。警察的这种反常行为,使得那些暴徒们更加无法无天。

后来,据说是有十来个人冲进了宝鸿纱厂的宿舍楼。刘全德得到消息后,带着两个机修工冲了进去,结果,他和一个工人被打成重伤,另一个则被活活打死。

最终,宝鸿纱厂有两位女工被多人侵犯,还有一位在用剪刀刺死了一名暴徒后,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李默在听说这个消息时,并不知道那个宁死不屈的女工便是一直对他照顾有加的红姐。

事后,关于这次暴动的各种消息铺天盖地,但不是出现在报纸上,而是大家口耳相传,议论不休。

大家都在说,策划这次活动的人是老蒋派来的,而参加这次活动的,大多是三合会的人,还有一些则是当年战败后流落在香港的官兵,他们在香港过得不如意,便把怨气撒在那些爱国人士的头上。

港英政府一开始之所以不积极行动,是他们认为这是华人的内部斗争,尤其是荃湾,那边全都是华资工厂,都是中国人,而且有不少支持新中国的工会,他们认为这种中国人内部的撕咬有利于香港局势的平衡发展。

在经纪行的这三个月里,李默总是听见那些上层人士、听见那些外国人口口声声说,在英国治理下,香港是民主的,是法治的。他当时不明白这两个词的意思,而如今,他更加想不通。

他想不通,为什么警察在面对暴行时可以不管不问,而这些受伤害的人,还是他们的同胞。

后来他又听说,是那些暴徒们杀红了眼,烧了外国领事的车子和杀了两个外国人,港英政府这才正式开会讨论,并且采取了行动。港英政府的如此行径,让香港百姓寒心。

那些天,许多人跑到政府门前去拉横幅,其中一条横幅上写着:“难道中国人的命,就不是命吗?”可这些人很快便被驱散,甚至还有两个带头之被抓了起来。

听到这些消息时,李默不由想起了那位外国客人对他说过的话,那是一句鼓励他的话,至少那位洋人是这么认为的。他说:“小默,你好好努力,将来要成为人上人,成为英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