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江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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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台风玛丽

六月,是台风的季节。

这天晚上,当李默帮蒋心怡默完英语,准备回自己租住的小木屋去时,外面狂风大作,雨水就像从天上倒下来的一般。

蒋心怡挡在门口,让他不要出门,广播里刚刚播报了,台风玛丽已经改变了风向,很可能会在今晚正面袭击香港。

上个月,李默给家里装上了有线广播,作为送给小丫头的生日礼物。从此之后,她便成了家里的天气预报员。

这两天,蒋心怡尤其关注台风玛丽的消息,每天将8号风球挂在嘴边,昨天就已经提出让李默不要走了,说是街上不安全,怕广告牌什么掉落下来。

对于妹妹的关心,李默心里感动,却只是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让她乖乖地在家复习,然后离开那里去往他租住的小木屋。这几天连续下雨,山路湿滑,晚上又是黑灯瞎火的,昨晚回去的路上李默就摔了好几次。

由于屋子四处漏风,晚上倒是不那么闷热了,可持续的强风吹得他头疼。整个晚上,狂风肆虐,他蜷缩在自己的小床上,担心着不知道屋顶会不会塌下来,或整个屋子突然间就不翼而飞了。这种情况不是没有,而是每年都有发生。

雨下得更大了,借着风势,拍打着门窗。这个情形,李默是想走也走不了。他让蒋心怡进屋去复习,自己则拿出了笔记本开始复盘白天的行情走势。

半个小时后,他见雨稍微小了一些,便穿上雨衣准备回去。蒋心怡听到动静,从屋里冲出来,拉着他怎么也不让走。就在两人拉拉扯扯之际,刘全德和蒋慧珍回来了。

听说李默要走,浑身湿透的刘全德拉住了他:“别走了,刚刚天文台已经确认,台风玛丽今晚就会正面登陆香港,预计风力将达到12级。你哪也不要去了,咱们一家人在一起,好歹有个照应。”

蒋慧珍也劝道:“是啊小默,这会可不能出去。我们刚刚从厂里出来的时候,天文台已经挂上最高风力的10号风球了,现在外面很危险,不要出去乱跑了。而且明天估计大家都不用去上班了,你就安心住家里。一会我跟心怡住一间,你跟你刘叔一间。”

想到那段黑暗湿滑的山路,以及自己那个摇摇晃晃的小木屋,李默便也没有再坚持要走。躺在床上,他不由又想起了宝鸿纱厂的那间小仓库,那时候两人也像这样,挤在一张床上,只不过那张床要小一些,而那时候,他们除了彼此之外一无所有。

刘叔问了李默一些工作上的问题,李默早有准备,将在洋行时的那些工作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随后,房间里就陷入了沉默。刘叔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早点睡吧,便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房间里响起了他的呼噜声。

自从刘叔结婚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晚这样单独相处过了。李默想说点什么,却找不到他们共同的话题。

刘叔在为生活拼尽全力,他累了,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关注其他的事情。李默在为理想而努力学习,他大了,不再如从前那样,想到什么就能说什么。

由于这几天没有睡好,李默有些头疼,整个人晕晕乎乎的。每次他迷迷糊糊地将要入睡时,就被耳边的呼噜声给吵醒。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在呼噜声和外面呼呼的风声,以及隔壁娘俩的窃窃私语中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他梦见自己和刘叔还有红姐坐着摆渡船前往港岛。船上的风声很大,他听不见两人在说些什么,只看见他俩在笑。

夕阳的余晖照射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照得他睁不开眼睛。码头上,有个人在向他招手。李默看不清他的脸,也喊不出他的名字,可在他心里面,却清楚地知道他是谁。

迷迷糊糊中,李默被急促的呼喊声惊醒。他发现刘叔不在床上,又听到隔壁传来蒋心怡的叫喊声,于是赶紧挣扎着起来跑了过去。

原来他们这栋楼在最东边靠着海不远,而蒋心怡的房间又靠着马路,由于风太大,居然把一块玻璃给吸走了,风裹挟着雨水灌了进来,又将屋内的东西吹得七零八落,有的小一点的物件甚至被从窗口卷了出去。

在李默的帮忙下,刘全德总算将一块木板固定在了窗户上,虽然仍会漏风和有雨水渗进来,但相比刚刚那种要把人吸走的可怕情形已经好了很多。

由于屋子小,东西堆放的很是局促,被狂风一阵乱吹,又被雨水这么一泡,屋里已经乱成了一团糟。一家人整理了两个多小时,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李默才又重新躺到了床上。

这一睡下去,他便觉得天旋地转,整个身子如陀螺般往黑暗的深渊里坠落。他发烧了,一连烧了两天。在这两天里,他一直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除了听听广播,啥也做不了。而这两天的广播里,他听到最多的自然是关于台风玛丽的追踪报道。

此时,台风已经远离香港,但它造成的损失和伤害,却实实在在地留给了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尽管气象部门已经提前挂起了八号风球,后来又改成了十号风球来提醒居民们早做准备,可有些人,却依然无法避过这无情的天灾。

比如,那些居住在木屋区的人。据报道,山腰上80%的木屋被摧毁了,市区也有几百间天台寮屋被吹毁。据初步统计,此次天灾共造成六七十人死亡或失踪,两百多人受伤,上万人无家可归。

李默想想有些后怕,如果他坚持回了小木屋,他会不会是那六七十人中的一个呢。如今,他是躲过了灾难,可那些住在木屋区的人,就算知道台风要来,他们又能怎么样呢?那些不通电不通水、摇摇欲坠的木屋,是他们唯一可以挡风遮雨的地方。

这几年,来香港的人越来越多,居住问题成了最大的社会问题。山上的木屋区,其实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没电没水,垃圾成堆,屎尿遍地,苍蝇蚊虫漫山遍野。

可就是这样的屋子,还要花钱才能租到,有的人想省点钱自己搭建,那一定会被三合会的人打到生活不能自理。当然,木屋区也有好坏之分,好一点的地方有水有电,可租住的价格自然也高。

都说这几年香港的经济在快速发展,可除了物价飞涨,大家的收入并没有太多的变化。就拿刘叔来说,去塑胶花厂时的工资是120块,三年后是140块,可房屋的租金在这三年里已经翻了一倍都不止,菜市场的菜也都在涨价,就连报纸的价格也都翻了一倍。

李默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如果他没有在山上的木屋区居住,他一定无法想象那种生活,如果他未曾经历过那次火灾,没有亲眼看见那些人失神地坐在废墟里,那么对于广播里播报的关于台风的新闻,他只会觉得心情有些沉重,而不会如此感同身受。

这时,广播里传来了女播音员温柔而略带亢奋的声音:“水火无情,人间有爱,针对此次灾情,香港各界人士已经奔赴受灾一线,他们会给受灾群众带去物资和帮助,他们正在用行动告诉那些受灾的人们,有许多人在关心着他们,他们并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