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挑选
麦克·利基昂着头，努力把自己的脚尖垫得更高一些。
他的身前是人，身后是人，左边右边也全都是人。如此多的人挤在一起，汗淋淋的，臭烘烘的，把大伙的胸膛胳膊全都挤瘪，一股脑塞成沙丁鱼罐头。
他的眼前是一条条跳跃的手臂，高高举着，恨不得凑到天上去。
他们在举手应聘，应聘成为码头工人。
工头站在一个不大不小的石头上，算是比大多数人高了一些。但在层层手臂的遮挡下，每个人都看不清对方的脸，也担心对方看不到自己的脸。于是他们把脚垫得更高，把手举得更高，乃至抓住别人的领子，爬上别人的背，就为了让自己明明白白地展现在工头面前。
他们大喊着：
“多克！多克！我是多克！”
“我叫杰克！”
“我叫拉肚！我上次给您干过活！”
……
他们乱糟糟的声音更是搅和得像一团浆糊，乱七八糟，根本听不出谁喊了些什么。
工头只是眯着眼睛，漫不经心地随意点选些看起来高大的家伙。
码头工人是日结的工作。每天，他们都要来这儿抢活干，叫得口干舌燥，抢得精疲力竭，只为了获得一天的工作机会。第二天，一切都要重新进行。
麦克也极为努力、踊跃地如此挣扎。
他个子比较高，比别人的视线能更好一些。他竭力往人群的前头挤，方便展露自个比别人更强壮的身躯。坦白地说，他觉得这有点像卖牲口时展露牲口的强壮，但至少他是强壮的。
那个工头懒洋洋的样子，好像在打瞌睡，显得既端庄又傲慢。他像个国王一样，又像个淑女，矜持地挑剔着蜂拥而至的随从。
“你来吧！”他随手就那么一划，好像指了个人，又好像没指。毫不奇怪，他的这么一划并没有带来秩序，反而让他手指的那一小块范围越发热闹了，人们都觉得是在叫他自己，激动焦急地上蹿下跳，乃至彼此冲突。呵，若是个钓鱼的人，看到这般随手一挥便激荡起沸腾的景象，又该多么快活！
“哎呀，是那个小鼻子，灰衣服的！对，就是你那个红胡子！别的人滚开！”
但工头却很不满意，他凭空增加了工作量，不得不耗费唇舌，把自己挑选的人儿说清楚。那个被他点到的红胡子瞬间亮着眼睛，得意洋洋地从人群里奋力闯出，骄傲地挺着胸脯，站到了工头的身后，仿佛一个得胜的将军。
麦克瞧着他，觉得更像展示的牲口了。他也更奋力地撑住别人的背，努力跳起来，大声喊叫。
“我身体棒！”
他又往前挤了几步。
工头继续懒洋洋地点选了几个家伙。终于，麦克算是走到他近前了。
工头草草地在麦克身上扫过去，没有做丝毫的停留。
“那边的红衬衫！”
他反而冲远方的一个家伙喊了起来。“宽鼻子的那家伙！”
“我，我很能干！”
麦克越发急切了，他两只宽大的手臂把身边的人全都推开，硬是给自己营造出一小片空地。
“我很能干！”
他拼尽全力吼叫着，让自个的声音从一大群杂音中拖泥带水地跳出来一些。
终于，工头算是把眼睛往他身上认真瞥了瞥。
“哟，不错，是个大个子。”
他难得地点了点头，多说了几句费气力的话。
“上来吧。”
他勾了勾手指。
麦克如同被神国感召般喜形于色，他一下子蹿出了人群，跳到了工头的后面。可他又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高大的身子弯了下来，弯到了工头的耳朵边，显得佝偻滑稽。
“您好……”
他尴尬而局促地说着，十分不安。
“我想多嘴一句，我有几个弟兄，都很能干，能不能……”
他好像被压着几千斤担子般紧张又艰难地说话。
工头却一下子变了神色，整张脸冷了下来。
“滚蛋！”
他冷冷地说道，声音不容置疑。
“抱歉，我……”
麦克把腰弯得更低了，棱角分明的棕红色脸堂努力挤出他不擅长的讨好。
“滚蛋！”
工头的发言越发恶狠狠，带着许多的不耐烦，以及深深的轻蔑。
麦克叹了一口气，轻轻跳下了台阶，挤出了人群。
他准备再换一家去试试。
码头这有很多家招工的地方，麦克常去的是老福莱尔家。这家招人多，基本见人就要，但给的工钱却很少。所以，大多数人都选择将其作为备选。麦克一般每三天都得来一次老福莱尔家。
不过，在那之前，他得先告诉自个的弟兄们，自己移动了位置，并带着他们一起去。
他朝码头的外围挤了过去，去一个大树阴下寻找自己的兄弟们。
麦克曾是一名水手长，在一艘往来于诸多殖民岛屿的货船上干活。这艘船的主要工作，是去大洋上的海岛里挖掘鸟粪，然后运送回贝尔共和国。这些鸟粪是非常棒的肥料，可以有效增加粮食的产量。但近些年，那些鸟粪逐步被挖干净了，每趟船能获得的利润变得越来越少，能跑的船次也越来越少。最后，麦克被裁员了。
与他一起裁员的，还有一些他曾经手下的好兄弟。麦克是个很讲义气，很有担当的人物，他的弟兄们愿意继续跟着他。
麦克尝试过很多新的职业，最后成为了一名码头工人。呼吸海水的味道让他亲切。他甚至报名参与了一位看起来很有些名堂，且待遇非常不错的远航考古项目。他确实在这个项目中赚了些钱，但后来，管理者告诉他，他的专业技能不足以支撑后续项目的进行，于是把他淘汰了。
麦克虽然并不明白，自己这么一个经验丰富的水手，怎么会缺乏远航需要的技能。事实上，在他被淘汰前的所有培训、行动里，他都表现得非常出色。但一起参与项目的大部分人都被辞退了，剩下的寥寥数人，都有不俗的教育背景。麦克猜测，或许这个项目真的对专业能力有极高的要求吧？
不管咋样，他都需要继续找工作，找到能够把他和他的弟兄们养活。喂饱的办法。于是，他继续去做码头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