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重生了,谁还唱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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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时代的一粒砂,落在普通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香!

真香!

在顾易的记忆当中,这么多年以来,他在外面无论是下馆子还是点外卖,几乎都不吃两样东西——

一是炖排骨,二是茴香馅的饺子。

因为这两样中,前者是父亲的拿手菜,后者是老妈的拿手菜。

外面做的这两样东西,全都不如家里的味道好。

当然为了解馋,常年漂泊在外的顾易也尝试过自己动手,但是无论他怎么按照老爸老妈提供的制作步骤进行一比一复刻,都做不出来他们那种味道。

顾易只能将其归咎为“感情不到位”。

少了这至关重要的一味调料,也难怪自己怎么做都不是那个味了。

“差不多了,我明天再给你炖。”

或许是好久没有吃到过这种味道了,也或许是重生后年轻的身体饭量大。

在看到顾易旁边垒起来的骨头已经快有两个饭碗高,即将要把罪恶的筷子伸向另一个大碗时,饶是平日里一向较为寡言的父亲也忍不住开口了。

老妈也有些哭笑不得:“那碗是给你大伯晚上带的,你要想吃明天再让你爸炖吧啊。”

顾易有些讪讪地缩回了筷子。

再看看桌上,爸妈饭碗旁只是各有一小块骨头,于是这种讪讪的感觉便更深重了。

他有些尴尬地咧了咧嘴,闷头扒起了饭,时不时瞟一眼放在桌头的另一碗排骨。

倒不是觊觎。

只是刚刚父亲的话,再次引起了他这些年来深埋的疑惑。

大伯。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大概是从他小学(或是学前班)开始,大伯就住进了市郊的福利院里,他只依稀记得是大伯是出了车祸,伤到了脑袋,导致了智力残障。

至于具体原因,他好像从来没问过。

因为以前小的时候,每当爸妈逢周六去看大伯,都是他最开心的时候,能肆无忌惮地出去撒野疯跑。

而长大后,随着课业的繁重和常态化的习惯,他也并没对这件事过多关心过。

再之后,他就去滨江上大学了,并且毕业后也常年在那边漂着,对于这件事更是渐渐淡忘。

他只知道这么多年以来,大伯住福利院的钱大部分都是远在滇南的三叔家提供的,他们家则负担其中的一小部分和每周的探望照顾工作。

“对了,”

想到这,顾易只觉得自己尘封已久的好奇心有些松动,忍不住开口道:

“要不我下午一块儿跟你们去福利院吧,反正我在家闲着也没事。”

老妈似乎有些诧异:“你今天怎么想一出是一出的?”

“我不是天天都想一出是一出嘛。”顾易闷头干饭,轻松化解。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老妈无语。

……

吃过饭后一家人闲聊了一会儿。

之后,趁着晾茶的功夫,父亲出门去买水果,至于顾易则是帮着老妈收拾起了碗筷。

“哎对了妈,”

将碗筷摞好递给母亲,顾易擦起了桌子,状作随意地开口问道:

“我大伯当时是怎么回事来的?我记得你之前好像跟我说过?”

“唉……”

闻言,就见老妈长长地叹了口气,似乎是格外惋惜:

“那时候你才几岁,也就五六岁吧,那时候咱们东边的那条安民街还是个小市场,你大伯就在那卖菜……”

顾易微微皱眉,有些疑惑:“卖菜?我记得你以前说我大伯不是跟我爸一样,都是厂里的职工吗?”

“呵,”

听到这话,老妈嗤笑了一声,带着浓浓的叹息和不屑:

“企业改制嘛,鼓励下海再就业,其实就是下岗分流……当时厂里面就说,你大伯跟你爸,必须得走一个,”

“那时候你正是上学的岁数,咱家更紧张一些,再加上你爸还是行二,你大伯就把名额给了你爸,”

“然后你大伯就自己买了个小三轮,带着你大娘两口子卖菜去了,挺难的,”

“结果有天收摊回家,就过咱们家斜对面那条马路的时候,对面有个人招手,估计也是懒得走几步去市场了,想顺手买点菜,”

“你大伯也没多想,就朝那边拐过去了,没看见后面有个车……你大娘当场就没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那时候你大娘刚怀上孩子,才仨月……唉。”

说到这,母亲便陷入了沉默。

她的话以一句“唉”开口,又以一句“唉”结尾。

语气淡淡的,只不过寥寥六句话。

可在这寥寥数语之中所隐藏的伤痛和惋惜,却是这么多年以来都无法被风化抹去的。

一时间,屋里只剩下了刷碗的流水声在哗哗作响。

顾易也不再说话,只觉得耳朵中都响起了一阵蜂鸣,巨大的震撼如同重锤一样,将他砸的晕头转向。

他有些木然地坐在沙发上,摸过来父亲的烟盒,从里面抽出了一支烟点上。

嘶嘶——

烟丝发出细密的燃烧声。

接着,一缕青烟缓缓飘向半空。

在窗外阳光的照射下,梦幻缥缈的烟雾形成了丁达尔效应,于是,在这片虚妄迷幻的雾中,顾易看到了东南十四省的日新月异和蓬勃发展。

它们在蒸腾中火热,在午后正好的阳光下散发着令人着迷的光彩,仿若仙境,向每一个见证者诉说着经济变革后令人眼花缭乱的纸醉金迷,招引着如蝴蝶般翩跹的欲望不断靠近、飞舞、飘摇。

啪。

随着一声轻响,顾易弹了一下烟杆,燃烧殆尽的苍白烟灰落进了烟灰缸中,碎成了一团没有形状的灰烬,像是一段被消去声音,闪烁着噪点的老旧录像,录像中无数人头攒动,亲眼看着昨日还燃烧着滚滚浓烟,如动脉般贲张的高大烟囱,在无声的爆破之中撕裂、倾覆、垮塌……最终化为一堆废墟。

顾易只觉得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从母亲的口中,他似乎第一感受到了历史车轮的沉重。

那是个以厂为家的时代,冷眼旁观是无情的变迁,身临其境更多是随波逐流的迷茫。

而当他设身处地地站在那个迷茫的十字路口中时,顾易仿佛也看到了大路对面朝他招手想要买菜的路人。

于是,他竟也没来得及多想,便任由迷惘混沌的思维支配着自己的手,拐向了那个够给怀孕妻子买上两个鸡蛋的方向……

这是时代中的一粒砂。

可落在普通人身上,便成了一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