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关上一扇门

杰米低头看了看手机屏幕，看着刚收到的信息，不觉皱起了眉头，信息的内容简直荒谬至极！加文只参加了一半的训练，教练居然打算让他首发？是的，没错！只要等到半场，他们被虐成20比0时，然后就——

“杰米？杰米，你在听我说话吗？”

“噢，什么？我当然在听啊。”

“真的吗？那我刚才说了什么？”

“呃——”杰米做了个鬼脸，难为情地咧嘴一笑。卡拉瞪着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怒不可遏地看着他。他关上手机屏幕，把手机放在桌上，然后说：“对不起，卡拉，宝贝儿。我刚刚看手机走神了，我现在认真听。你刚才说了什么？”

卡拉端起她的饮料，闻了闻——这是一杯加了鲜奶油和巧克力的焦糖星冰乐，差不多也是菜单上最贵的一款。她习惯性地玩起了咖啡的搅拌棒，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然后把头歪向一边，金色鬈发向前垂下，遮住了她一侧的脸。杰米以前很喜欢看卡拉的侧颜，但现在他只关心卡拉会不会把饮料弄到头发上。

“我刚才说，我打算放弃生物课了。也就是，我不再需要它了，我再也不想每天坐在那里听莉安的恶毒评价了。”

“莉安？”

卡拉的表情告诉杰米，他应该知道莉安是谁，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记得这个人了。她是卡拉那些狐朋狗友中的一员吗？从卡拉噘嘴的样子来看，现在肯定不是了。

她愤愤地说：“就是她在单元测试中给我惹了麻烦！本来我都通过考试了，结果麦克曼老师还是让我重考一次！”

杰米当然记得这件事。“你作弊的那件事？”

“我没作弊！”

“你说你抄了旁边的人的答案。”

卡拉怒不可遏，一绺金色的鬈发正危险地向她的杯子靠近。杰米满怀期望地看着它，但最终它没有浸到杯子里。

“是啊，本来我肯定会及格的！可这关她屁事呢？她就是为了数学课的事报复我。”

噢。现在，他想起来了。

“之前是你告诉邓巴老师，她逃课是为了和凯文·罗伯茨在一起鬼混，她不是为这事被停课一天吗？”

“你到底站在哪一边，杰米？”

砰的一声，卡拉重重地把杯子砸在桌子上，接着用力把椅子往后一撤，椅子腿刮擦着咖啡店的地板，发出了刺耳的吱吱声。这时，有几个人转头看了过来，杰米根本不理会他们，始终看着卡拉。卡拉正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望着他，嘴唇都在颤抖。

“你是我的男朋友，好吧！但你知道吗，有时我觉得，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说完，卡拉转身走了，一起带走的还有那一团浓浓的香水味和那一头蓬松的金发，她的超大手提包撞在她的身体上砰砰作响。

杰米呆呆地看着她离开，他的饮料还在面前的桌子上一口未喝。有那么一秒钟，他真想让她就这样暴跳如雷地离开，但现在外面很黑。

“该死。”他抓起手机，急忙追了出去。

卡拉走出咖啡店后，急匆匆地走向山下的车站。杰米的大跨步轻而易举地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眼看就要追上她了。

“卡拉！”他喊道。他知道卡拉肯定听到了，因为她的肩膀耸得更高了，而且她明显加快了速度，她的脚步如此之快，几乎是在慢跑了。“卡拉，求你了！等等我。”

他本以为卡拉不会理他，但她突然就停了下来，转过身来面向他。在昏黄的街灯下，她脸色看起来很苍白，气得嘴巴抿得紧紧的。

“听我说，我错了，好吗？”他停了下来，盯着拉卡身后的那条街道说。杰米内心其实一点儿也不觉得抱歉，因为他知道卡拉又像往常一样小题大做了。但他也知道这正是卡拉希望他说的话。

“你喜欢我吗？”她平静地问。

“什么？”杰米把目光转向她，看到卡拉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的气已经消了，转而变得有点儿心灰意冷，也许还有点儿听天由命。这是他们交往三个月以来，杰米看到的她最真实的情感，他突然感到胸口有什么东西紧了一下。他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你喜欢我吗？”她又问了一次。

“这是什么问题？”

“好问题啊。”她苦涩地笑了笑，“你没有回答我，所以我已经知道答案了。”

“卡拉——”他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些什么。他确实喜欢她这个人，而且大部分时间都喜欢。当她不是卡拉·布莱特的时候，她想让全世界都知道，特别是克雷格·内森高中的学生们。虽然杰米不喜欢她的方式，但他知道她的意思。

“我们心里都明白，我们再也不会一起骑马去看日落了。”卡拉伤心地说道。杰米伸手抓住了她牛仔夹克的袖子——她的双手都塞进了口袋——于是，杰米紧紧抱住了她。

“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开心。”杰米说着把下巴放在她的头发上。

卡拉吸了吸鼻子，杰米内心一阵难受。她是在哭吗？他希望不是的。杰米从来没有真正感觉到，卡拉喜欢他胜过他喜欢卡拉，但或许是他错了。

然而，过了一会儿，当卡拉从他的怀抱中退后一步时，杰米发现，她的眼睛是干的。杰米松了口气，心里也舒服了些。

“送你去车站吗？”他问道。卡拉点点头。

奇怪的是，与他们最近的三次约会相比，这次从市中心慢慢走到汽车站的路上反而没有那么尴尬。卡拉一路都笑着和他聊天，表现出他们初次约会时的机灵。只是有那么一刻很尴尬，就是当他们在候车亭等车，电子显示屏提示X47路车将在八分钟后到达的时候，卡拉突然转向他，犀利地盯着他。

“我们还是朋友，对吧？”

“当然。”他轻松地回答。

“所以，我能以朋友的身份问你——”

“什么？”

“你和加文一起去打橄榄球，是为了见某个人吗？”

卡拉是认真的吗？他们分手还不到一个小时。

杰米想起了他和卡拉分手前收到的短信，皱起了眉头。

“是的。”他肯定地说，虽然他不知道这件事，“那人是女子橄榄球队的。她很厉害，你不会想招惹她的。”

“好吧。”

看到卡拉脸上失望的表情，他感到一丝懊悔，但看在上帝的分上，加文在球队和杰米的女朋友那里都没有位置，即便她不再是杰米的女朋友了。谢天谢地，公交车正好来了，幸好来早了几分钟。然后，他和卡拉便上了车。当车开动时，卡拉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谈论着理想的大学和UCAS（大学和学院招生服务中心）申请的事，显然加文已经被她忘在脑后了。

公交车停在他们住宅区的中心地带，位于城镇的南边。这一带的治安很不错，但现在已经深夜了，所以尽管卡拉住在与他相反的方向，杰米还是决定送她回家。卡拉住在教堂对面的一栋老旧的大房子里，房子周围有一堵结实的石墙，铁艺大门看起来虽然很气派，但实际上已经关不上了。杰米就在这里停了下来，虽然平时他都会把她送到门口。

“好吧，就送到这儿啦！”杰米说道，感到一阵尴尬和不舒服，“我想，我们会在学校再见的。”

“好的。”卡拉说。她对杰米笑了笑，然后走近一步，踮起脚尖，好像要吻他一样。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赶紧尴尬地走开了。“我……好吧，回头见。”

杰米本打算等卡拉走过这条弯弯曲曲的砾石路之后再离开，但她似乎并不着急，所以他挥了挥手，就离开了。杰米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快速向小区的另一边走去。天虽然说不上寒冷，但毕竟还是三月，空气中弥漫着一阵刺骨的寒意。就在他路过刚才他们下车的公交车站时，他的电话响了。

杰米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的是“家”。他用大拇指在屏幕上滑了一下。

“我一会儿就回来了。”他说，“刚吃了个三明治，不吃晚饭啦。”

“杰米？”手机里妈妈的声音打断了他，听起来她很慌张。

杰米一下愣在了原地。“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了？妈？”

“你爸不见了！”

杰米先是一惊，然后故作镇定地问：“他没提前说他要出门吗？可能他只是去了商店什么的。你知道的，他的烟总是抽得很快。”

“没有，他没说过。”妈妈哽咽道，“他没说过，他的车还在，他的钱包也在。”

“他带手机了吗？你给他打过电话吗？”

“手机也在家！我——”妈妈突然说不下去了，这会儿她肯定哭了。见鬼！“我发现了他的药，就藏在书房里。他根本没有吃，我不知道他到底有多久没吃了。之前我觉得他好像有点儿安静，但是没想到——”

她剩余的话都淹没在断断续续的啜泣之中，泪都滴在了杰米的心里。

“没事的。”杰米说，“妈，没事的。我会找到他的，别担心！他没……留下字条什么的吗？”

就像上次，杰米找到了遗书，及时提醒了妈妈。那一次是杰米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刻，直到妈妈发信息说她找到了爸爸，他才喘过气来。那次，妈妈直接带他爸去看了医生。华莱士医生想办法把他爸送进了一个特殊的病房，他爸在那儿待了两个星期。不过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所以，杰米以为这件事早就过去了。

很显然，并没有过去。

“没有，什么也没有！”妈妈哽咽着说，“我到处都找过了。杰米，如果——”

“妈，我会找到他的，放心！如果他回家了就马上通知我。”

“好的，杰米。我……我会的。”

杰米挂掉了电话，刚才在咖啡店吃的三明治，此时如同千斤重担沉在肚子里。妈妈上次找到他爸的那座桥，自从铁路修好之后，就再也不给路人通行了，但他必须到那里去找一下。他一路跑去，双脚踩在坚硬的混凝土上，脑子里快速地回想爸爸可能会去的地方：那条去垃圾站的路、那座高速公路的立交桥，还有克拉夫的树林。天哪，哪儿他都有可能去。

离桥最近的位置就在一个小型购物商场的后边，从商场穿过会快很多。前面灯火通明，薯条店的灯光盖过了其他商店，但当杰米飞快地跑到那栋又长又矮的建筑后面时，周围就是漆黑一片了。

但是没关系。十几岁的时候，他就经常在这边晃荡，所以他知道自己应该往哪边走。他快速地穿过窄道，踩上铁链栏杆，翻上翻下，费了不少劲。所以，他爸不可能走这条路——他是无论如何也翻不过这道栏杆的——但他有可能绕了很长的路，然后经过了那些房子，那些房子的围栏高度只到腰部左右。那条路要好走得多，但杰米现在已经没有时间走那边了。他麻利地爬上路堤，路堤很陡，他用双手抓住杂草，防止自己滑倒，然后手脚并用地使劲往上爬，很快他来到了火车轨道旁。

随后，他停了下来，喘着粗气。

天很黑，身后的商场灯光很亮，反衬得这边更暗了。当他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时，刺眼的光芒似乎能穿透他的手臂。他把手机手电筒照向铁轨，当下一列火车开过来的时候，他可不想摔倒受伤，或者像俗套的西部片里的受害者那样摊开四肢等死。

“爸！爸！”在一片寂静中，他的声音显得太过响亮。等到他走到桥中央时，才意识到桥上的轨道有多窄，桥下的房屋有多矮，而桥旁的陡坡又有多高，一下子让他感到后背发凉。

但是，这又怎样呢？毕竟，他来这里是为了找爸爸。

“爸！”杰米又叫了一声。他想听听有没有任何回应，但听到的只有自己怦怦的心跳声。除了火车轰隆隆的响声，他什么都听不到，火车就在他身旁疾驰而过。

细思极恐，他猛地转过身来，看向身后的一片漆黑，希望看到点儿什么，结果什么都没有，前面也没发现什么，杰米期望这种情况不要持续太久。

“爸，你在吗？”他爸不在这里，杰米很确定。空气中弥漫的那一丝寂静和空虚，告诉杰米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尽管如此，在去下一个地方之前，杰米还是打算仔细地检查大桥的每一个角落。

难道是杰米想错了，错过了什么……

他脑海中闪过马克葬礼时的画面。一具棺材，被小心翼翼地盖上。如果警察当时搜查得更仔细一点儿，马克的汽车残骸会不会在他失血过多之前找到呢？爸爸现在会在那里吗？

“爸！爸，你在吗？”

什么动静都没有。只有黑夜，在凝视着他。

杰米知道他的时间已经耗费不少，不能在此逗留了。他并没有原路返回，而是跑过桥，来到一个道路两旁长着茂密树林的地方。虚度青春也给他带来了另一个好处，让他知道桥下有一条羊肠小道。这条小道周围很安静，两侧只有几间农舍，还连着几条人们踩出的小路。如果这边发生了什么事，可能要过几个小时，有人偶然路过时，才会被发现。

他只是想再去确认一下。

这一次，他懒得喊了，脚下很滑，他踉踉跄跄地走在陡峭的山坡上。如果他爸滑到山坡下面的话，根本没法回应。此时，他手机上的手电筒发挥了作用，桥拱的黄色砂岩把光反射回来，一眼就能看清，那边什么也没有。杰米痛苦地吸了一口气，他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抽泣，不禁打了个寒战。

天哪，就算他爸有个意外，他也一定要找到爸爸的尸体……

千万别有意外！他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把注意力转移到下一个地方：高速公路立交桥。

应该不会太晚，不会的。

杰米马上向立交桥赶去，走到一半的时候，手机响了。他把手机攥在手里，用手指按着扬声器。他差点儿错过了这个电话，是亮起的手机屏幕提醒了他。他停下来一看，是妈妈打来的。

他慌乱地滑动屏幕，滑了三次才成功解锁。

“找到他了吗？”杰米急切地问。

“找到了！”妈妈在电话那头哭着说。

“他没事吧？”汗水和泪水已经模糊了他的视野，杰米擦了擦他的眼睛，问，“我能和他说句话吗？”

“他不在这儿。”她回答道，声音仍然哽咽，“一个遛狗的人在河边发现了他，你爸让那人给家里打了电话。”她顿了一下，急促的呼吸声让杰米明白她要撑不住了。“你能……你能去见他们吗？那个人说你爸有点儿不舒服，我不确定我能不能开车。我一直在发抖。”

“我去见他们。”杰米同意了，“他有告诉你他们现在在哪里吗？”

“他说他们在一个渔夫的小屋旁边，你知道那里吗？”

“行，我知道在哪里了。我就在附近，告诉他们，我十分钟之内就赶到。”

虽然最可怕的事情没有发生，但杰米仍然觉得有必要迅速赶到那里。由于身心俱疲，特别是悬着的心突然放了下来，杰米感到两腿发软，但他仍然努力地向前走着，因为他担心一旦放慢脚步，两条腿就会完全瘫倒在地面上。在他疾跑着拐向河边的小路时，树叶不停地从他身边滑落。渔夫的小屋并不远，就在岸边，河的拐角处。杰米先听到狗叫，然后看到两个人影：一个站着，正弓着身子；另一个坐在地上，那一定是他爸。他没有躺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而是坐着，为什么不是站着呢？他们为什么不走到有灯光和公路的地方去呢？

“爸！”他大喊，在离他们还有一百米远的地方。地上的人猛地抬起头来，但他还是坐在原地，根本没想站起来。

“你是杰米吗？”站着的那个人，也就是那个遛狗的人，喊了一声。

“是我。”杰米回答道，走到他们旁边停了下来。他的注意力几乎完全集中在爸爸身上，匆匆一瞥，发现遛狗的是个老人，至少有七十岁了。老人的狗是一只超大的拉布拉多，现在已经不叫了，正高兴地朝着杰米摇尾巴，探出鼻子寻找食物。

“我很高兴你来了，”老人说，“我一个人扶不起他。河水快把他冻僵了，我想叫救护车，但他不让。”

“爸？”杰米轻轻地喊道。

“我没事，儿子。”爸爸一脸疲惫地说，声音听起来像那个遛狗的人一样衰老，他的头重重地垂着。他抬头看了看杰米，他的面色苍白，头发紧贴在额头上。

“爸……你刚才掉到水里了？”

杰米看着眼前这条河，一脸疑惑地问。河水依旧平静地流着，月光勾勒出它蜿蜒起伏的轮廓。河流看起来很温和，但由于最近下了大雨，上升了几英尺，底下的水流非常快。

“天哪，爸，你在想什么啊？”

爸爸的表情告诉了杰米他当时在想什么，杰米差点儿咬掉自己的舌头。

“我见他走来走去，浑身都湿透了。”老人小声地插话，“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个酒鬼，但后来巴尼走过去和他打招呼。噢，你知道巴尼很会看人的。我一下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了。”

“我——谢谢。”杰米说，眼睛从他爸身上移开，对遛狗的人感激地笑了笑。

然后，他才意识到那个人说的话：他发现他爸时，他爸浑身已经湿透了，这说明他爸是自己从河里出来的。

“爸？你能……你能站起来吗？”杰米伸出一只手，想要扶他起来，但他爸却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对不起，”他粗声粗气地说，“我真的很对不起。我以为这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但后来我——”他摇摇头，嘴唇紧闭，说不出话来。

“没事的，爸。”杰米轻声说，“没事了，咱们现在回家吧！好吗？”

“好的，儿子。咱们回家。”

那个老人虽然也试着帮杰米一起把他爸扶起来，但显然他更像是在帮倒忙。随后他们步履蹒跚地向公路走去。爸爸浑身冰冷，一个劲地打着冷战，杰米只想赶紧让他回到室内暖和暖和。

当他们离开小道时，一辆车开了过来，杰米停住了脚步，因为他认出了那辆白色的小掀背车。只见女司机猛踩刹车，瞬间跳出车门，一脸憔悴，泪痕斑斑。

“没事的，妈妈，”杰米说，“我找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