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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变性的爱情

顺子来到熙熙攘攘的南方。这里很热闹,很繁华。顺子想,它可以抚慰我心中的伤痛,它可以让我找到菊花。

咣啷咣啷的火车声,响彻着黑夜无穷无尽的荒凉,穿透了异邦人忧郁的心事。

火车的轨道就像两条莹光闪闪的水里钻出来的黄鳝。抽长了,又缩短了;抽长了,又缩短了,这这么样地往前移——柔滑的,老长老长的黄鳝,没有完,没有完……开火车的司机死死盯住这两条蠢蠢蠕动的黄鳝,却是不急不躁的。

车厢内密密麻麻挤满了乘客,连过道上都站了人,餐车在里面推来推去。闷罐内混浊的空气,夹杂着呛鼻的烟味,鞋子的汗臭味,似乎只要擦亮一根火柴,就会着上大火,成为名副其实的“火车”。

火车外的天是森冷的蟹壳青,散发着浸人的寒意。

到了晚上,浓浓的睡意袭上来,顺子不停地打着呵欠。枕着轰隆隆的车声,顺子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半夜时分,顺子被一阵响动惊醒,借着微弱如星的光线,只见那个长发青年用刀抵着顺子的脖子,刀子泛着冷冽的寒光。长发青年轻声地说,哥们,老实点,把钱交出来,否则,我就对你不客气了。顺子知道遇上抢劫了,大声叫起来,抢钱了,抢钱了,快来帮忙,这里要杀人了。歹徒一愣。就在这一瞬间,顺子猛地站起来,夺过他手里的刀,一不小心刀锋划破了他的手,鲜血流了出来,钻心般地疼痛。

救命呀,救命呀,杀人啦!杀人啦!顺子不顾一切地叫了起来,车厢里却是死一般地沉默,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响应,咣啷咣啷的火车声淹没了顺子苍白的声音。歹徒再一次向顺子扑了过来,顺子急中生智,迅速脱下皮鞋,将宽宽的跟底向歹徒的脑袋上猛地敲去。歹徒捂着头,“哎哟”大叫一声,松开了在顺子身上的手。这时几个青年围了上来,看样子是歹徒的同伙,一拳砸在顺子的鼻子上,顺子站立不稳,直往后倒。嗡的一声,顺子的后脑勺又被人重重地击了一拳。紧接着,拳头雨点般地向他身上砸过去,打得顺子无力还击,就在这绝望的时候,乘警过来了,一齐拥上去,很快就将他们制服了。

顺子摸着火辣辣的伤口,想着陌生冷漠的人们,他浑身的血液都在咆哮,沸腾。心底的火焰一车厢一车厢地燃烧起来,舞成长龙,在茫茫的夜色中,过隧道,穿越时空,点亮了天边微弱如星的曙光……

一路的颠簸,终于到了火车站。此时,地平线上的天色,一层绿,一层黄,一层红,如同切开一只尚末成熟的西瓜,是太阳要上来了。

一下站,人山人海,顺子回眸一看,自己只不过是沧海中一粒微小的尘埃罢了。顺子向对面的汽车站走去,准备搭乘去S城的长途汽车,他相信菊花一定还在那儿等他。顺子在人海中艰难地挪着脚步,真是一寸土地一寸金呀!

走着走着,忽然身边一位穿着粉红色裙子的姑娘向顺子搭话,喂,大哥,请问你去哪儿,我跟你坐同一趟火车来的。她的声音婉转似黄鹂,听起来柔柔的,软乎乎的,很舒服。顺子当时也没在意,张口就道,我要去S城。哦,去S城,那可是个好地方,我正好也要去那儿,我们还能同路。你是哪里人?我是湖南人,哦,我也是湖南人,想不到咱俩是老乡,又去同一个地方。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女孩子显出很兴奋的样子,一路上与顺子亲切地攀谈起来。看着她瘦弱文质彬彬的样子。顺子一时也放松了警惕,迷迷糊糊地跟着她走。不知不觉,到了汽车站门口。女孩开口了,老乡,这一阵子省汽车站正在查健康证,你有没有去办理?顺子说,没有,没有听说坐汽车还要办理健康证,又不是非典时期。女孩说,这一阵子是要办理健康证的,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听说可能是最近车站死了两个人,是得瘟疫死的。要是没有健康证,就得在汽车站补办,听说,两百块钱一个。有这回事?!顺子诧异了,昏了!

这样吧,我带你去前面的那个小站买票上车,它那儿不用办理健康证。这时,顺子觉得头昏昏沉沉,冥冥中,似乎有人在牵着顺子的手,顺子恍恍惚惚地跟着她走。到了路边一间小店前,女孩指了指买票的男人说,就在这儿买票,一边说着,一边掏出钱来。多少钱到S城汽车站?100块,这么贵?!这有什么贵,我这票是包了健康证的,去省汽车站办理健康证需要200块,这里还便宜100块哩。行!于是,顺子掏出钱买了一张票,可票一到手。顺子惊呆了,这只是一张短途的公共汽车发票而已,不是他要买的长途汽车票。

顺子正在纳闷时,一个男子拖着顺子的手,喊道,小弟,别发呆了,来这边坐车,送你去汽车站坐车。他指了指门口停着的三轮车。坐这车?顺子发傻了。这时,已有三人坐上车,车前坐着一位老汉,他飞快地把车子开动了。路旁不时地看到有警察在那里站岗。顺子突然意识到受骗了。但他想瞧瞧,这伙人究竟耍了什么骗术,他太想揭穿这个骗局了。

车在一个偏僻的路口停了下来。两个满脸横肉的胖子在那里等着他们。交十块钱车费。什么!一分钟的车程,要收十块钱。望着老汉那一双虎豹般凶残的眼睛,顺子还是乖乖地交了十元钱。因为,顺子太想把这出戏看完,他的精神高度地亢奋起来。

头似乎清醒了过来,顺子细细地回忆刚才那一幕幕,自己平常的警惕性挺高的,怎么今天我什么都听那个姑娘的话呢?头似乎还有点痛,对了,她一定是给我下了迷魂药。顺子从身边的旅客中东张西望,没有看到她。“老乡见老乡,背后给你一枪。”看样子,顺子是上了贼路,还好,没上他的贼车。顺子故作镇静。

一会儿,就来了一大群受骗的乘客,看来大家的智商都不是很高,他们就像一群待宰的羊羔羔。两个胖子发话了,大家不要急,稍等一下,车很快就到了。说完把他们手里的票夺了过去。喂,我们出了钱,怎么又收走我们的票呢?不是,我是拿票叫人到汽车站换票给你们。到时,我们亲自开车把你们送到目的地,你们乘坐的都是豪华空调大巴。

乘客们都在焦急地等着车,其中穿着蓝衣服的胖子开腔了,等上了车,每人要收十块钱的高速费。什么!还要收钱,已经收了我们110元钱了,还要收。有人嘀咕着,发泄着强烈的不满。顺子试探性地说,如果我们受骗了,我会马上打110报警。要不,请电视台等各大媒体协助公安,端掉你们这个黑窝点。这时,穿蓝衣服的胖子,脸色略微地变动了一下。好吧,我打电话具体问一下,要不要收这十元钱。他用地方方言唧里呱啦说了一番,然后把手机递到顺子面前,小弟,我刚才给他们打了电话,说不要收这十元钱的高速费。你放心啦,我们不会骗人,我们的车是从正规的汽车站发出来的。

人越聚越多,等了大约半个小时。这时,来了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来来来,大家快来上车,送你们去汽车站搭车。顺子没有上车,朝着省汽车站的方向走去。喂,小弟,你去哪儿,上车啦!你们的黑车我不敢坐,也坐不起。顺子大声回答道。真是一个傻子,花了钱不坐车。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开着车一溜烟走了。

在去汽车站的路上,顺子老觉得后面有个人远远地跟着他,可能是怕他报警或是打电话给电视台。顺子扭头一看,没错,果然是在买票时见到的那个小伙子。顺子就问他,你们是不是在骗人,汽车站根本就不需要办理健康证。小伙子点了点头,是的,不需要,但是你交了钱,我保证让你有车坐,既然是你自己不愿意坐车,那也就怨不得我们啦!顺子说,那你就不怕我报警或通知媒体端掉你这个窝点吗?不怕,大不了我关门不做了,或者换个地方,小伙子理直气壮地说。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过了一会儿,见顺子不吭声,他又换成一副软绵绵的样子,温言温语道,小弟,出门在外多留个心眼,不要相信任何人,这地方到处都是骗子。你也是骗子,还装作好人来劝我,顺子对他的话语好笑又好气。我可没有骗你,只不过是我们的收费贵点。我们也要吃饭,也要做生意呀!他的声音像绵羊咩咩叫,听得顺子骨头都酥软酥软的。汽车站到了,顺子再回头一看,小伙子已不知去向。

这一幕幕,如同梦魇般。逃离了那辆白色恐怖之车,顺子那颗沉重的心终于轻松起来。在汽车站买了票。刚一上车,顺子的便意却来了,唉,真不凑巧。顺子对司机说,麻烦您等我两三分钟,我去方便一下,很快就回来。司机没有吭声。既然沉默,顺子就视作同意。顺子火速地向洗手间冲去,把包还留在车上。上完洗手间,浑身惬意。顺子准备上车,一看,车开走了。他急了,在后面又追又喊,喂,司机大叔,等等我,等等我,我的包还在车上哩!我的包还在车上哩!汽车风驰而去,闪电般,很快就出了站口。城市的喧嚣声淹没了顺子微弱如蚊的声音。

行李包里装着顺子所有的证件和钱。顺子急了,这时,一辆的士开了过来。顺子想也没想,就上了车,紧追而去。司机在将车开得飞快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口吐白沫地和顺子讲价。小弟,追到了就100块,没追到就只收路费。顺子将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此时,他已顾不上那么多了,恨不得自己变成孙悟空,一个筋斗翻它十万八千里。谢天谢地,终于追上了,又正巧碰上红灯,车停了下来。顺子下了车,拍打着那辆汽车舱门,司机大概认出他来了,迟疑了三四秒钟,打开了车门。

顺子爬了上去,正要向司机控诉。的士司机跑了过来,小弟,你还没给钱呢?唉,瞧我急糊涂了,连钱都忘了给。顺子递过钱,冲司机咧嘴苦笑,一声清脆响亮的“谢谢”让司机笑歪了嘴,他大概在笑顺子的狼狈相吧。顺子低头一看自己的皮鞋,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个洞,胶皮松松垮垮地垂落在一旁。阿弥陀佛,总算让给追到了,否则就不是100元钱的事啦!

还没有坐上车,就被狠狠地宰了一刀,花掉了210元。美丽娴雅的城市在顺子心中变成了一座魔鬼之城。城堡内外,涌动着黑黝黝的脏手,欲掏空每个乘客的腰包。后来,顺子在电视的新闻里了解到,那些骗子就是“背包党”团伙,他们装扮成刚下车的旅客,与陌生人搭腔,借用办健康证之名,把旅客骗上他们的野鸡车,然后就是宰你没商量,弄不好,还会丢掉自己的一条小命。顺子身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他庆幸自己没上他们的野鸡车。

在外谋生,先得捂紧自己的口袋,然后才能顾及自己的脑袋。这是顺子总结出来的一条真理。

顺子又来到熟悉的S城,来到他和菊花共同租住的小屋,太阳还是那么热烈,可物是人非,出租屋里已是新人新面孔,菊花的气息似乎还在屋里飘荡。顺子的鼻子酸溜溜的,像秋天的泡菜,又酸又呛人。

顺子在这座城市孤魂般地游荡着,寻找着他心爱的女人菊花。晚上,累了,他就去夜市走走,散散心,缓冲一天的疲劳。一个月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找到菊花。

一天晚上,顺子在夜市里瞎逛时,看到有一大群人围在一间小屋里,叫得很起劲,噼里啪里的。他好奇地凑过去,原来是在赌牌。一叠叠花花绿绿的钞票压在桌子上,一会儿到了这个人的口袋里,一会儿又飞到那个人的口袋里,赢了钱的人高声欢呼,把扑克甩得哗啦哗啦。输了钱的人垂头丧气,捶着桌子,嘴里直骂娘,把顺子看得心痒痒的。

一位中年男人走过来,望了望顺子,拍着他的肩膀,说,小弟,想不想玩上一把,很过瘾的。顺子笑笑说,我不会,我在乡下只会玩“斗地主”。不会不要紧,我教你,包你赢钱,小弟你长着一副福气相,手气一定不错,来试试,来试试,包你赢。中年男人极力劝说着顺子。

顺子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玩了起来。几盘下来,很快他就学会了,几个小时下来,他居然还赢了三百元钱。他攥紧着手心里的三百元钱,直觉得火辣辣地发烫,手心都捏出热汗来。顺子想,这钱也来得太容易了,比起在外面辛辛苦苦打工强多了。

从此,顺子白天寻找菊花,晚上就在那家店里赌牌,刚开始只是赌上几个小时,也总是赢。顺子欣喜若狂,从此就开始赌通宵,白天打着喝欠找菊花,实在撑不住了,就在路上睡上一会儿,清醒过来再继续找。

可顺子的手气越来越坏了,以前赢的钱又源源不断地流进别人的口袋里,到后来就是倒贴钱了。顺子发了疯似的,赌红了眼,白天也不去找菊花了,不分日夜地赌起来,一心一意想着把输掉的钱赢回来。可是手气却似乎总在走“背”字,半个月下来,顺子从老家带过来的3000元,很快只剩下300元。顺子犯糊涂了,瞬间又清醒过来,他立马收手了。

顺子这时才明白,是他的赌友联合起来算计他的,先让他尝尝甜头,然后就拼命榨取着他的每一滴血汗钱。这笔钱可是父亲多年的积蓄呀,如今倒好,菊花没找到,倒快成穷光蛋了。顺子懊恼地将自己的头往墙上撞去。在血腥味中,顺子痛哭流涕。

钱用光了,有一天,顺子饿昏在路旁,也不知道睡了几天,顺子已是奄奄一息了。他如同死尸般直挺挺地睡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路人看到顺子,吓了一大跳,连忙打电话报了警。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很快赶到,他们把顺子抬上了殡葬车,车飞驰而去,直奔向殡仪馆。到了馆内,工作人员把用草席和白布掩盖的顺子抬了下来。由于受到震动,顺子本能地动弹了一下,殡仪馆的馆长看到这一细微的动作,吓了一跳。他飞快地掀开白布,在顺子的胸口按了按,探了探他的鼻息。顺子的胸口还在微微地跳动着。

“人还是活的,可能是生病了、饿昏了,赶快把他送到医院”,馆长大声说。工作人员火急火燎地把顺子送往医院。就这样,顺子从死神那里捡回了一条命。原来是饿昏倒在街头。出院后,顺子感激地跪倒在殡仪馆馆长黄铁洞面前,将头磕得咕哆咕哆响,非要认他做干爹。黄铁洞把顺子拉了起来,塞给他800元钱,小伙子,去找一份工作吧,我相信经历过这次磨难后,将来你会有出息的。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工作还是没有找到,顺子望着口袋里可怜的一点钱,左思右想,想出一个办法,那就是沿街去卖唱,唱歌既不需要本钱,还可以挣到钱,也许一路唱下去能找到菊花。顺子的嗓子是很不错的,在学校里,他有着金嗓子之美称,他虽然不会唱多少流行歌曲,但是他能将山歌唱得顶呱呱。

就这样,顺子在街头当了一名流浪歌手,虽然他手里没有一件乐器,他用苍凉真挚的歌声温暖着每一个异乡人的心,感染着这座大都市。

顺子唱着歌曲《水手》、《常回家看看》、《小背篓》、《山路十八弯》、《高山青》……他每到一处,都会有一大帮听众,他们热泪盈眶地听着顺子的歌声,追随着顺子的音乐节拍,时而欢喜时而忧伤。唱完后,他们纷纷掏出身上的钱,双手拿着,郑重地向钱箱里扔钱。顺子要收摊了,还有痴迷的听众不愿离去,央求他再唱一首。就这样,顺子成了这座城市著名的流浪歌手,他用他的歌声取暖加温着这座城市。

半年过去了,顺子依然没有找到菊花。顺子感到怅然若有所失,他的希望如同缈茫的歌声,空洞荒凉。

顺子的歌声引起了太阳唱片公司王涛总经理的注意。那天,顺子正深情款款地唱着《高山青》:“阿里乡的姑娘美如水呀,阿里乡的少年壮如山呀……顺子一曲唱完,下面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王总走上前去,拍了拍顺子的肩膀,小伙子,你唱得很不错,很有天赋,很有音乐的质感,你到我公司坐一坐吧!顺子为难地说,我还要卖唱挣钱哩!你今天唱歌的钱就包在我身上,跟我来吧!听众目瞪口呆地望着顺子上了王总的小轿车,柏油路上扬起一股轻微的粉尘。

车在太阳唱片公司大门口停了下来。唱片公司很大,里面的人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王涛把顺子带进了录音棚,倒了一杯热水给他。顺子双手接过来,有点受宠若惊的样子,他惴惴不安地问,先生找我有什么事?王总首先介绍了自己和公司的基本情况,问顺子,为什么要到街头卖唱?顺子便将自己赌钱,花光了钱,饿昏了,被送进殡仪馆,至今还没有找菊花的事情一五一实地告诉了王总。

王总沉吟良久,然后说,顺子,想不到你的人生是如此崎岖曲折,真令人同情。是这样的,我刚才在车上听到你的歌声,音色音质很不错,有一种原始的苍凉的韵味在里面,你将是一名优秀的原生态歌手。最近软绵绵要死不活的流行歌曲,已激不活音乐市场,音乐的发烧友们都希望听到独特风格的歌声。

我们公司有一个叫“音乐风暴”的项目,是想推出一名原生态原汁原味的乡村歌手,我看你比较适合,你的歌声里有一种天簌般的宁静,又有一股野性的躁动不安,有一种原始生命力穿透在你的体内,你自己并没有发觉而已。不知你有没兴趣朝这方面发展,我们公司花大价钱包装你,让你一炮打红,并能让你改变这种困境,我们还会联合各大媒体,轮番轰炸,把你女朋友找回来。

顺子呆若木鸡,这真是天上掉下大馅饼,砸到他头上了,直砸得他的头昏沉沉的,回不过神来。顺子吱唔地说,王总,你看我行吗?行,你一定行,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自信是走向成功之道的必经之道。来,对着话筒,你跟着音乐的拍子唱一首王洛宾的作品《掀起你的盖头来》。

顺子不好意思地走到话筒面前,清了清嗓子,唱起了欢快明亮的《掀起你的盖头来》。王总出神地听着。一曲完毕,王总激动地拍着顺子,音质非常不错,这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就带你去电视台播寻人启事广告,你呢,就安心在公司练唱,我们一定会让你出人头地的。

从此,顺子便在太阳唱片公司专心学起音乐,系统专业地学了很多音乐知识。顺子的心也渐渐地充盈起来,可他心头总有一块石头放不下,那就是一直没有找到菊花。

其实,菊花并不在S城,而是去了W城,菊花去W城时想,一定要离S城越远越好。她今生都不想再见到顺子,她没有这个脸面。

顺子沧桑独特的嗓音,很快就唱红了这座城市,感动着这座城市。他不但成功地举办了几场大型的音乐晚会,还推出了自己的专辑,专辑的名字叫《两个人的城市》。顺子很快成了一位有钱的知名艺人。

顺子开始出没于各家歌舞厅,频频地参加各种大型的演唱会。在歌舞厅里演唱时,他认识了一大群默默无闻的歌手、艺人。其中有一个艺人叫曹如风,他给顺子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曹如风本身是一个男人,可是为了更好地挣钱,适应市场的需求,他涂脂抹粉,改变男人的造型,脱胎换骨,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完完全全的女人,举手投足之间,女人味十足,像“泰国人妖”。

在舞台上,曹如风以一个女人的身份光彩夺目地出现在五彩的舞台上,一袭白色长裙,红唇艳舞,长发飘飘,酥胸高耸,浑身散发着一种稚气的娇媚。台下的男人尖声呼喊着,吹着口哨,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他抛去媚眼,洒鲜花,更有好色的男人跑上舞台,送给他鲜花,拥抱亲吻他。他在台上激动地想流泪,向台下的观众飞出来一个个香吻,现场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

退幕后,曹如风向顺子打趣道,这样的演艺生涯,自己还真是会变成一个女人,到时,就只有做变性手术了。不过话说回来,他觉得做女人的感觉还真好,尤其是做一个舞台上漂亮的女人,能尽情地享受男人的掌声和赞美声,台下台下都风光。曹如风说,要是我真是一个女人,我一定是那种很会勾引男人的魂魄的妖艳女人。说这话时,他望着顺子,一脸坏坏的笑,一脸的自信,清秀的脸庞却透露出一股稚气和傻气。顺子看了,有点心酸,有种落泪的感觉。

有几个月,顺子都没有再在那家歌厅看到曹如风,顺子的心里空落落的。他向歌厅老板打听曹如风的去向,老板说,那家伙真不知是中了哪门子邪,戏里戏外,他还真分不清了,他去北京做变性手术了。

做“变性手术”!顺子大吃一惊,他好奇地问道,那他做了变性手术后,他是该跟男人结婚?还是跟女人结婚?那他怎么生活,怎么生育后代?他是上女洗手间,还是该上男洗手间?他身份证上的性别是写“男”还是写“女”呢?他是不是变成“中性人”了,顺子连珠带炮地抛出一箩筐问题。

老板笑笑说,我怎么知道这些深奥问题的答案哩,你呀,还是等他回来,你再去问问他吧!这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这世界变得太快了,我都快跟不上时代了。

顺子思索着“变性手术”这个新鲜古怪的名词,百思不得其解……

几年后,很偶然的一次,顺子在一条清冷萧条的街头再次遇见了曹如风,此时的曹如风已变成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远远看上去,就像一具摇摇欲坠的骷髅,又像是吸毒已久的“白粉妹”,弱不禁风,一阵风似乎就可以将她吹倒。

难道他吸毒了?!顺子大吃一惊。他伸出手来,想跟曹如风握手,可曹如风的手却没有伸过来,他的手依旧插在裤子的口袋里,顺子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他缩回了手,疑惑不解地看着曹如风,问道,如风,这几年来你过得好不好,做了变性手术后,怎么变得这么消瘦?

曹如风从口袋里抽出手来,将一块白手帕掩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的唾沫溅出来,苦笑着,向顺子讲起那难忘的一幕幕……

自从曹如风做了变性手术后,他的日子就变成了一锅米汤,稀里糊涂的,啥滋味都不是。变性手术是做得很成功,他还真正变成一个很妩媚很有女人味的女人。可是,大家看他的眼神,就像看外星人,看怪物似的。背后议论纷纷,说他脑子有问题,男不男,女不女的。平时认识他的男同胞和女同志们也不跟他玩了,说他是中性人,是另类。

曹如风为此感到很孤独很徘徨,更重要的是,他去公共洗手间或是公共澡堂时,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去哪儿,世界这么大,凡是有分性别的公共场所,好像还真没有他能去的地方。

幸好曹如风还有一份风光且收入不菲的职业,能体面地维持他的生活。不久后,在歌舞厅里,一位名叫杰克的美国男人看上了她,杰克向曹如风表示了他真挚的爱意。

曹如风也毫不掩饰地向美国男人讲起自己真实的身份。这位美国男人很开放,他丝毫不介意曹如风的变性史,一如既往地喜欢她,默默地支持着她,关心着她。曹如风的每一场演出,杰克场场必到,鲜花送佳人,日子久了,杰克送给曹如风的花都堆成一座小山了。

在亲朋好友渐渐疏离曹如风的困境中,美国男人杰克的出现像一缕温暖的阳光,豁然打开了曹如风冰冻的心窗,如风被杰克的真挚的爱情感动了,她似乎又闻到了春天芳香的气息。她接受了杰克的求爱,两人谈起了一场天昏地暗的爱情。曹如风的日子又充满了温馨与快乐。只要不演出,曹如风与杰克如胶似漆在一起,做了恋人之间一切该做的事。

杰克给曹如风买了很多女式的高档服装,把她打扮得光彩夺目,那时,曹如风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女人。变性手术所带给她的烦恼都抛之于九霄云外。

曹如风在杰克的花山花海里幸福地过着日子。

曹如风准备在国内再呆上两年,挣够了钱,就和杰克去美国登记结婚。美国是一个很开放和民主自由的国家,在那里,变性人会得到人们的正常看待,在那儿,他们可以无忧无虑地在一起幸福生活。

就在曹如风准备办去美国的护照时,她发现自己的身体骨很虚弱,时常感冒和发烧,还时常会有晕眩的感觉。这让平日身体很好的曹如风,有了一丝不祥的预兆。她瞒着杰克,偷偷去医院检查。医生把诊断书扔给她时,那种冷淡,轻蔑、痛恨、像躲避瘟神一样的神情,曹如风一辈子都忘不了,忘不了……

诊断书清清楚楚地写着,曹如风得了艾滋病,而且已开始进入晚期了。曹如风眼前发黑,栽倒在地板上。等她醒过了,周围没有一个医生,那个空空荡荡的化验室里只有她孤伶伶的一个人。她从冰冷的地板上艰难地爬了起来,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是杰克把艾滋病毒传染给了她。曹如风这一生只是与杰克有过性的最亲密的接触。杰克在性方面的老道与娴熟,让曹如风觉得杰克是个情场高手,仿佛阅历过无数的女人、男人。这种寻花问柳的男人是很容易出问题。

曹如风从医院里出来,街上繁华热闹的景象,这美好的一切似乎都与她无缘了,她的生命正一点一滴地被艾滋病毒侵蚀着,她将拥有一个更加孤独、正在走向死亡的世界。

如果说过去人们因为曹如风是一个变性人而疏远她,而现在因为她有艾滋病,人们将会更加岐视她,唾弃她,痛恨她,真正将她孤立在一个无人理睬的世界里。这种生命的体验将是多么的痛苦,死神狰狞地向她扑过来。

曹如风疯了般地奔向他和杰克的住所,这个曾经温馨甜蜜的爱巢,此时就像一座坟场,彻底地埋葬了她人生一切的美好。杰克正在房间里看电视,曹如风走上前,把诊断书重重扔在杰克的面前,说,杰克,你是不是早就有了艾滋病,你自己是知道的,可是你还要把病毒传染给我,我说得对不对?杰克,你真卑鄙下流无耻!你简直连一只四脚爬行动物都不如!

杰克一扫往日的柔情蜜意,他严肃起来,他盯着曹如风,像是要吃人似的。如风,你说得很对,实不相瞒,我在美国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感染上了艾滋病毒,可那时还是早期的。人们岐视我,疏远我,唾弃我,连我的父母亲都不再理睬我,认为我是家里的顶级灾星,迟早要毁灭这个家,把我赶出了家门,让我自生自灭。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带着自己所有的积蓄,千里迢迢来到中国,来到一个无人知道我病史的国家,偷度余生。

后来,我在歌舞厅里认识了你,我一下子被你的美丽大方所吸引。我不由自主地喜欢上了你,尽管我也知道自己会给所爱的人带去灾难,带来死亡。但是,精神上和生理上的双重渴望,让我违背了自己的伦理道德感,我发了疯似地爱着你,追求着你,不能自拔,我想在我生命的黄昏岁月里,能真正享受一回爱情、亲情的美好。于是,就有了我们今天这样的悲剧下场。

可我原来是个男儿身,你认为这是真正的爱情吗?曹如风问道。

你变了性,你就是女人啦,这当然是爱情了。你一直与我交往,不也认为这是爱情吗?没爱情,我们干嘛在一起!再说,即使你没有变性,是个男人,我也一样可以接受你。

你……你……你混蛋……你明知如此……还要来害我……曹如风说不出话来。

杰克的声音急促起来,像一阵疾驰而过的风。如风,暂时我们还不用害怕,我们还有足够的钱让我们治疗,我们可以用鸡尾酒调药这种最昂贵的方式来治疗,以此来延长我们的生命,别人可以不理睬我们,但只要我们俩人能够相濡以沫,互相取暖,那么,我们这样相爱着死去,是一种伟大,是一种崇高,是一场感天动地,泣鬼神的爱情。如风,我说得对不对?

曹如风坐在地上,苍白的脸就像一张大白纸,什么内容都没有,却蕴藏着千言万语,远远望去,就像一只垂死挣扎的大白蜘蛛。

良久,曹如风说,杰克,你这个混蛋,你亲手酿造了这场悲剧,你毁掉了我一生,我上面还有70多岁的白发苍苍的双亲,我可以不痛苦,但他们会痛苦一生,我现在是他们唯一的女儿。当初我做变性手术时,把双亲气得要寻死寻活的。这下,你叫我怎么去跟他们交待呀!曹如风捶着自己的胸口。

杰克说,如风,瞒着他们,不要告诉他们,去看望他们时,严密地采取隔离措施,如果他们怀疑,你就说你得了传染病,正在接受治疗,所以不能触碰他们。你的双亲也不在这里,一年也就是回去一两次,他们不会察觉的,我们多给些钱给他们。

曹如风说,可是有一天,我终究会死去的,那样,谁给他们养老呀?

杰克说,养老,有敬老院呀!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地步,无法挽回了,对待老人家能瞒一天算一天,真是对不起!如风,是我害了你,可是我太喜欢你了,我太孤单了,我也需要爱情,亲情,友情。甜蜜的爱情可以让我心情愉快,可以延长我的生命。要是没有你的日子,我可能早就发疯或是自杀了。杰克的泪流了出来,淌了一脸。

曹如风从地上站了起来,叫了起来,我为什么要遇见你,杰克,你毁了我们一家子,我会恨你一辈子的。

杰克喃喃地说道,对不起,真对不起,如风,咱们不要再为这个无意义的问题争吵了。咱们在剩下不多的日子里,好好珍惜对方,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无爱也无恨,大彻大悟,这便是我们最好的归宿,人嘛!总是免不了一死的,迟死与早死本质上也没有多大的区别。

曹如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从此,杰克和曹如风,很少出门了,俩人在一起,看看电视,看看书,聊聊天,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了。他们静静地等待着死神的来临。

顺子望着曹如风,深深地震惊了,但是他不知道怎样去安慰她。

曹如风脸上露出黯然的微笑,眉梢眼梢往下挂,整个的脸拉杂下来,像垂在拖把上的破布条,眼珠也像是淡褐色的假眼珠。他说道,顺子,快走吧,不要理我啦,我怕会把病毒传染给你的。我是很少出门的,平时都过着神出鬼没的生活,刚才是去医院拿药了。顺子,我相信你的人品,你不会把我的事告诉别人的,所以我才把我的苦楚倾诉给你听,希望你好好地活着。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一面了,永别了,顺子。说着,曹如风清瘦的身影消失在顺子白茫茫的视野里。

顺子站在街道上,一动不动……

从那以后,顺子再也没有见到曹如风,他真正地从顺子的世界里消失了,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了……顺子在心里默默地为他祈祷,祈祷他在天国里幸福康宁。

在顺子音乐生涯处于最高峰时期,一位名叫梦婉的歌迷悄悄地爱上了他,爱得无怨无悔,爱得如痴如醉。顺子举办的每场音乐会,她场场必到。每次她都准备一大束鲜花,每次都是她第一个上台献花,顺子也很快记住了她。

星期天,是顺子的休息日,那天,他刚走出公司门口,准备去街上买点东西。梦婉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手里提着一大袋东西,把顺子吓了一跳。

梦婉的脸像一朵淡淡几笔的白描牡丹花,额角上两三根吹乱的短发便是风中的花蕊。

梦婉热情地迎上去,顺子哥,我好喜欢听你的歌,我刚想去你的公司看望你,正巧在这儿碰上了,我带你去公园玩玩吧,放松一下绷紧的神经。看着梦婉渴望如火的眼神,顺子答应了,也顺便找人说说话,解解闷。

在幽雅如兰的公园里,梦婉讲述着她对顺子的点点滴滴的感情,说着,说着,梦婉的眼泪就流了下来,抱住了顺子。

顺子一把推开她来,说,别,别这样,我已经有女朋友了,她叫菊花,我非常非常地爱她,我现在正在寻找她,谢谢你对我的感情。顺子站了起来,快步向街上走去。梦婉的声音从背后远远地飘了过来,顺子哥,我会等你一辈子的,今生非你不嫁,你要是跟菊花结了婚,我就一辈子独身,等你等到老死,等你等到……

顺子只觉得头一阵晕眩,灵魂出窍了,他在十字路口没有目的地行走着,司机大佬们气愤地按着喇叭,从窗子里伸出脑袋来,凶巴巴地吼道,这小子不想活了,找死呀……

顺子的脑子里不断地闪现出两个人,一个是菊花,他深深痴爱的女人;一个是梦婉,一个深深痴爱他的女人。

这世上的爱情、亲情为何这么苦楚?这么苍凉?顺子问自己。

回头路何在?返身程何在?忘情水何在?绝情心何在?人世间的哭哭笑笑,离离合合,缠缠绕绕,纷纷扰扰,难休难了。向过往的一切揖别,顺子和菊花的忧伤却无处告别,无处言伤,城市的祭坛,你祭奠谁的青春,谁的爱情,怎样的青春,怎样的爱情?顺子问你呵!顺子问你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