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喜宁
司礼监值房外。
喜宁探着脖子往门内瞅,见无动静,急的来回直踱步。
“怎么还不出来,怎么还不出来?你再去催催,我有急事。”
守在值房门口的司阍笑着捂嘴,却坚定的摇头。
“哥,不是我不让你进,王公吩咐了,不让打扰。还是等阮叔出来了再说吧。”
这喜宁看着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声音尖细,眼睛狭长,脸白嫩的像二八女子。
当年,太宗文皇帝征漠北时,俘虏了好些女真小野人。
「当时,明朝、鞑靼、瓦剌、兀良哈,都称女真为野人部落。」
这喜宁就是其中之一。
这些带回来的孩子,最后有不少充入宫中为奴。
他本无姓氏,宫里都叫他「小宁子」。
只因小宁子性格跳脱,很会哄人开心,少年正统皇帝一时兴起,赏了他一个‘喜’字,做了姓氏。
自此,喜宁算是入了陛下的眼,时常被陛下提起。
加上王振有意提拔他,如今的他,年纪轻轻,却已经是御用监少监了。
正儿八经的从四品官。
近些时日,喜宁尤为讨王振的欢心,常常在司礼监和宫外,两处奔走,本职的衙门,去的倒少。
王振也不知作何想,年前甚至还给了他一份,司礼监随堂听差的差事。
喜宁自此腰杆愈发硬了起来,连一些宫里资格深过他许多,地位也高过他许多的老人,他也敢说三道四,直呼姓名。
不过此刻,喜宁在外面已经等了许久。正当他愈发不耐时,值房终于有了动静。
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太监,微驼着背,慢悠悠出了司礼监值房。
“老阮,你可真墨迹?”喜宁语气中带着一丝火气。
被称作老阮的,名阮安,鼎鼎有名的匠作大家。
阮安摇了摇头:“小宁子,如今都是少监了,性子该稳稳了。”
“你倒是稳,可有什么卵用?”
喜宁嗤笑一声,正要进值房。突然他身体一滞,又转身小跑着追上阮安。
“老阮你等等。”
阮安回头。
喜宁笑脸相迎,再开口时,已经换了一副语气。
“阮叔,听说最近打江南来了不少好木材。”
阮安只是静静看他,却不发一言,脸上表情似笑非笑。
喜宁丝毫不在意,继续说道。
“阮叔,你知道的,我最近新起了一座宅子,正屋正好缺几根柱子和大梁,你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小宁子,那些料子都是给陛下造宫殿预备的,你也有胆开口。”
喜宁冷嗤一声:“那些最好的当然还是留给陛下,况且我要的又不多,你到底给不给?”
阮安摇了摇头:“想要的人太多了,不能开这个口子。”
喜宁脸色当即一变:“还有谁要,谁借他的狗胆,敢跟我抢。”
“这件事……”
阮安刚起了个头,喜宁就粗暴的打断了他。
“老阮,你可别不识好歹,陛下那里,我也不是不能开口。可我要是开口了,这份人情就算不到你头上了。”
阮安脸色一变,正要开口。
这时,值房内一个小文书朝着喜宁喊:“喜少监,王先生让你进去。”
喜宁忙换了一副嘴脸:“我这就来。”之后又看向阮安:“我让我弟弟去找你,你给挑几十根卖相好的。”
阮安还想开口,喜宁却提着袍角,早往值房去了。
阮安苦笑着摇头。
喜宁口中的弟弟,和喜宁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只小他两岁。
当年他和弟弟一起被掳,但弟弟就没那么幸运了,被一个军中的糙汉子看对了眼,悄悄眯了下来,养在宅里。先是自己享用,等失了兴致,就去宴会宾客。
后来喜宁得势,寻到弟弟时,弟弟屁股肿的像磨盘。
那已经是兄弟分离,数年之后的事了。
……
挨着司礼监值房,西边的暖阁内。
王振一副文士装扮,单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托着脑袋闭目养神。
喜宁轻手轻脚的进了暖阁。小心翼翼的轻唤了一声。
“叔……!”
王振缓缓睁开眼。
“小宁子,你来啦!”
喜宁满脸心疼之色:“叔,您可太劳累了,这么大一摊子事儿,要是没有您,可怎么办?”
喜宁的话,似乎让王振很受用,于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
“陛下登极之后,那些外臣欺负陛下年幼,事事和陛下为难,陛下多去了校场几次,看看他们上了多少折子?他们也不想想,太祖,太宗还有先帝,哪个不是马上君王?老朱家的江山,是真刀真枪打下来的,现在日子太平了,就连校场都不让陛下进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王振越说越激动,扶手拍的嗡嗡响。
喜宁连忙附和。
“叔息怒,您和他们那些书呆子置什么气?平白气坏了身子。那些人生怕陛下做出些事迹来,显得他们更加没用。还好有叔在,要不然陛下可不得被他们欺负死。”
王振点点头,顺了顺气。
问道:“你今日怎么得空进宫里来了?不修你的宅子了?”
“叔,什么我的宅子?我是替您修,以后我就给您看门。挨着大门最小的那间屋子,谁也不能跟我抢。以后谁要见叔,都得我说了算。叔要是累了,我就把门看死了,谁也不放进去,免得打扰叔。”
王振笑的直咳:“你这猴崽子,这是要把我关起来啊!”
喜宁一脸委屈:“叔又污蔑我。”
王振笑声传遍值房。
外面那些文书、随堂、司阍,小火者……,个个都往暖阁方向,投来艳羡的目光。
好不容易笑声停下。喜宁为王振斟上了一盏香茗,跪着身体,双手奉茶举过头顶。
王振满意的接过,轻呷一口。
“说吧,来找我什么事?”
喜宁忙接过王振手中茶盏,恭敬地放到一边。
“叔,于谦回京了。”
“哦?倒是不慢,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还乔装打扮了呢,穿的跟叫花子似的。”
“乔装?他是奉旨入朝,为何要乔装?”
喜宁一脸神秘,王振却有些不耐烦。
喜宁见状,不敢卖关子:
“于谦进了城,没先回家,甚至连洗漱都顾不上,就穿着那件乞丐衣,悄悄跑去了扬阁老府上。足足呆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
王振皱眉:“哪个杨阁老?”
如今三杨还有两位在阁,也难怪王振有此一问。
“还能是哪个?您忘了于谦是哪一科的进士了?”
王振一愣,继而奇道:
“堂堂三品大员,都不顾及身份,乔装成叫花子了。你们还能发现?”
喜宁笑的合不拢嘴:
“说起这件事,有的您乐呢!那个巡城的老刘,他手底下有几个废物。其中一个,自家婆娘偷人,这个窝囊废借酒消愁,然后到处找茬。歪打正着,刚好把于谦拦在了城门口。”
接着,便把刘年怎么得了个「尿尿御史」诨号的过程讲了出来。
王振目瞪口呆:“这老刘真在城墙根,当众撒尿?”
喜宁一脸嫌弃,咧着嘴笑:
“可不是,尿了好大一滩呢!听说被于谦家那个愣头青养子当众点破,好多人看着呢,还能有假?”
“郭档头底下的番子都看傻了。要不是亲眼瞧见,谁能相信,这文文弱弱的书生,竟生了好大一个尿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