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雪
黎软拧开徐燃公寓大门,客厅LED电视屏上的游戏声音立时暂停,原本在玩的男人将游戏手柄往后一扔,手柄在毛毯上躺下去。
“生病了还玩,再量一量,看温度有没有下去。”黎软一边把脖子上的暗橙色的大针织围巾卷下来,搁沙发上,一边把手里两个大塑料袋拎向冰箱。
这个时候,徐燃将手插入发中,弯腰在茶几上找到电子温度计,对着耳朵,测温。
黎软把塑料袋里的食物放入冰箱后,一回来,就看到徐燃长臂高抬,用那双桃花眼笑看着她:“37.5°C。”
走过去,将穿家居服的男人领口裹紧一寸,黎软那张平时乖巧的脸上难得出现咬牙切齿,她跪坐在沙发上,抬手又碰了一下他脑门,恶狠狠:“再敢生病时偷完游戏……”
话还没说完,徐燃昂着下巴,唇角勾了一下,看着她说:“喂……黎小软,眼镜该擦一擦了。”说话间,长臂穿过她胳膊,擦一声,从桌上抽了张纸递给黎软。
圆形镜片自她进门起,就因为室内外温差而起了一层雾,黎软接过餐巾纸,将圆形框架眼镜摘下了,人也站起来立在毛毯上,低头擦拭。
那边却在这时又出了声,“你刚刚话还没说完……如果我再生病玩游戏,你怎样?”
黎软将擦好的眼镜重新戴上,镜片里眼前人的样子一下子从模糊变成了高清。黎软从面包服里掏出手机,点到微博页面,转给那人看:“这样。”她说,然后飞快盲打下几行字。
——你们的徐歌手,私下里是这副德行——
“曝光你。”她表情严肃。
徐燃笑了,手指将她握在手机上的手指轻向外一掰。
粉红色手机壳包装的国产机向下一落。
徐燃手掌在下,手机就那么落入他的掌心。他一把站起来,语带看戏一样的玩味:“想不到我们黎小软学会威逼利诱了。”
眉间皱出一个浅川形,黎软咬了一下唇,奋身过去,一把去夺。手机很快回到她的手里。
是徐燃故意放水。
他甚至下颌一抬,好整以暇看着她,催她:“我们黎小软不仅会威逼利诱,还学会抢东西了。那你发发看,不过……”他头一歪,冬日的光落在他的侧脸上,棱角分明。
“恐怕最后收拾烂摊子的还是你哦。”他将刚刚暂停的游戏直接关掉,起身去按掉电视的按钮,然后走回来,双手撑在茶几上就那么仰头看着她。
T城今天早晨下了一场雪,她从陈姨他们那边过来,依旧迷糊,忘记了带伞。肩头和发上都有不多的雪花——原来肯定更多,她怕他担心,自己在入门前掸掉了。
却逃不过徐燃的眼睛。
她的眼镜镜片里有他的影子。身后厨房里煮粥的电饭煲发出滴的长音,告诉人,徐燃自己煮的粥好了。“是是是。”黎软盯着徐燃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再视线上抬,和他乌黑的眼对视,“我是你的助理,大歌星徐燃出了新闻,最后讨苦吃的人还是我……可是徐燃!”
“嗯?”徐燃拿起沙发上她的围巾,仔细将上面的余雪掸入垃圾桶。“可是什么?”他偏头看她。
“可是我敢跟徐叔打小报告。”她不知道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有一种很赏心悦目的角度。而她如今冲他轻昂着下巴,故意摆出的威慑笑意,就是这样。
是不大不小的笑容,让她原本的文静变得颇具生气。
“哦。”徐燃耸肩,伸手去揉她的头发。
最后将她的围巾抖了抖,眼尾上挑:“黎小软,我真的很长时间没跟我家老头子打过电话了。”那语气,让黎软当即抬手打了个电话。
徐燃此时去厨房盛出两碗白粥,将粥放在茶几上等凉的时候,黎软正在和电话里的人聊天。
黎软分一分眼神到徐燃身上的时候,一米八几的男人正把茶几下放着的肉松盒打开,用小勺子舀出,放到其中一碗的上面。
白粥配着金黄的肉松,室内空调吹着暖风。
将旁边的一条小毯子随意搭在黎软的膝盖上,徐燃问:“陈姨是不是又说到我了。我听到她笑得很开心啊。”
黎软叹了口气。
她自然是不会给徐燃的父亲打小报告的,这种她一贯深恶痛绝的行径也只是她用来吓徐燃的罢了——虽然拙劣的毫无作用,心累。
“呐,我妈刚还说让我好好照顾你,你上次送她的那副手镯太贵重了,她让我下回拿回来给你。”
黎软和徐燃当了二十五年的对门邻居,两人从小在一个大院里长大。两家长辈彼此熟稔,虽没血缘也和亲戚一样来往。
这在当代都市是罕见的了,不过多少,是得益于徐燃打小就跑黎软家抄作业,顺带人帅嘴甜能将她妈哄得比亲妈还疼他的轶事了。
上礼拜,徐燃从小巨蛋开完演唱会回来,在家呆了两天,其中一天半在黎软家耗着,还送了她母亲一款样式别致的手镯。
母亲原本不收,哪里知道徐燃把东西藏黎软卧室枕头下了。
手镯是黎软发现的,送到母亲房间,母亲依旧觉得贵重要退。可黎软太知道徐燃是什么脾气了——他送出去的东西,要被退回来,他一定会登门拜访再送回去。
还送更贵的。
徐燃也是把黎软妈妈当亲妈孝敬的,毕竟从小受了不知多少照拂。
夹在中间的黎软于是一打算,也就没把镯子带回来,省的一来二去的麻烦。到时候实在不行,就工资卡少划几位数还上,神不知鬼不觉,徐燃那么忙,也不会知道。“电话给你,你跟我妈说。”
黎软蹲下去,拿起没有肉松的那一碗,勺起一勺,轻吹——粥面上一丝波纹轻动,她将勺子喂到徐燃嘴边:“边吃边聊好了,反正你在我妈那里才是亲生的。她跟我聊天从来不超过十分钟,跟你倒是能一天。”
徐燃唇轻轻一牵,张嘴,咬住勺子,温粥入喉。
他将白瓷碗从黎软手里拿下来,放茶几上,席坐在毛毯上,然后开免提。头一歪,看黎软:“坐,你也吃。”
“你们才吃午饭吗?”免提放大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是一把略带沙哑的女人嗓音。听起来很温煦,间或里还有旁边黎软爸爸和人下棋时的棋子落盘音。
“没有。是下午小软特地给我熬了粥。”
黎软刚把一勺粥送入自己的口里,还没来得及咬肉松,听到这里,用眼神静静地看徐燃一眼。
T城的冬天,路上积雪,堵车严重,中间又接到公司电话,去买了点必要的东西。是徐燃打电话让她别急,慢慢来,说他已经煮了粥。
下午一点到场,是黎软最快的速度了。
而这中间,接公司电话,去买东西等的插曲,黎软母亲自是不知的。
会说这样的话搪塞她母亲,黎软知道——徐燃恐怕是是担心她的母亲陈女士误会了她,等会儿会念她。
黎软心里静了好一会儿。
而徐燃像是没注意到黎软的眼神,自顾喝着粥,依旧跟电话那边讲着话:“小软熬粥和阿姨一样,都特别的温暖好喝。”
“也就阿燃你会说漂亮话……”
“对了。”徐燃说:“手镯是我的一片心意,我妈和您一人一套,您以前说拿我当干儿子,您要是不收下,我要伤心坏了。”
“我问过小软,这手镯是名师定做,有市无价。太贵重了。”
徐燃看黎软。
黎软耸肩,意思是:没办法,我一个人跟我妈说不了假话。
徐燃拿空掉的勺子指着黎软,眼神里全是孺子不可教也的笑意,他说:“阿姨,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家黎软同志,这辈子也只有我在身后的时候,才有勇气跟人撒谎。”
这话落下,黎软鼻子皱了一皱,再看徐燃的时候没有作声。
就是这个时候想起来,小时候他考试考不好,怕徐叔揍他,于是考得特差的时候就直接说老师这月没考试。
黎软小时候兔子胆,没骗过人也没勇气,却还是面对徐叔的目光时,选择性忘记自己书包里近满分的卷子,然后看一眼身边彼时长得比自己矮一点点的徐燃。
“叔叔,徐燃没有撒谎,我们这次确实没有月考。”
然后徐燃就会冲她笑,请她吃冰棒,带她玩滑滑梯。她能像个小傻子高兴一整天。
一个人的时候,黎软没有撒过一次谎。因为母亲信佛,从小告诉她人不可做亏心事。黎软特别怕鬼,所以每次都很怂讲真话。
哪里是因为多了徐燃一个人在旁,她就变得勇敢一点了。只是咬着牙想,老天爷都是公平的,想让徐燃对她笑,带她玩,就要多见一次鬼。
是哪怕要孤身面对鬼怪,都想得到多一次徐燃的喜欢。
黎软,是那样的喜欢徐燃。
黎软母亲陈魏芳听徐燃这样说,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笑:“是啊,你黎叔说,我们家小软都是你带坏的。好在你后来当了巨星,长大后人还算着调,否则,我们小软研究生毕业去当你助理那会儿,你黎叔肯定要跟我吵一架。”
徐燃笑:“陈姨,您看,你们对我那么好。要不是小软,我这刚结束小巨蛋,感冒发烧孤家寡人,谁来照顾我。”
“小软你说是不是?”
被点名的黎软咽下一口粥,无奈对着电话那头的陈女士下通牒:“妈,您就当做善事。您看徐燃这么能说,要我刚真把手镯带回来,您今后就见不到我这个乖女儿了。”
“什么见不到了?”陈女士声音响亮。
徐燃与黎软对视一眼,声线好听,对电话里说:“她就被我念死了。”
一阵笑,隔着手机,那边都是笑意。
三分钟后,咕噜喝下所有的粥,黎软将碗筷收起来,洗漱好,顺便带了退烧贴,拨开徐燃额头两边的短发,贴上。
边贴,她边低下眼,看着他的脸,退回去的时候,手抖了一下,却还是故作漫不经心地告诉他:“你电话震动了。”
沙发上,徐燃的手机嗡嗡震动,屏幕上写着两个字:孟筝。
孟筝,备注:女朋友。
黎软看着闪动的屏幕,不禁去猜在他的手机里自己的备注。大概是助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