吞噬危机Ⅰ:细菌、病毒与人类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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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下巴有几块骨头?

微生物学并不是横空出世的,它建立在现代生物学的基础上,或者说就是现代生物学的一部分。

生物学作为一门科学在古典时代就出现了,但它的理论和知识既陈旧又错误百出。欧洲中世纪时,科学研究处于停滞状态,一直将那些陈旧和错误的理论奉为经典。就拿人体结构来说,中世纪欧洲人信奉古罗马人盖仑的人体结构图,但因为在古罗马时代,不容许进行人体解剖,盖仑只能想别的办法,他认为巴巴里猿和人的身体结构是一样的,所以他的人体解剖学其实是巴巴里猿体解剖学。之后的1400多年里,那些学习人体结构的极少数人其实学的是巴巴里猿的身体结构。他们偶尔也会接触到人体结构,比如摸摸自己,发现和书本里讲的对不上时,也并不认为是书里面讲错了。

从猿体解剖学到人体解剖学,就是从古典生物学到现代生物学的转变,这个转变并不是因为生物学本身的内在动力,而是因为黑死病这场空前的灾难。当欧洲因黑死病死到只剩一多半人的时候,大家最想了解的是究竟什么原因引起了黑死病。在黑死病之前,解剖人体是不可想象的,黑死病流行之后,就没有这个禁忌了,因为这是了解死因最直截了当的方法,官方甚至鼓励医生和科学家们解剖尸体,以便尽快发现黑死病的病因。虽然最终没有通过人体解剖找到黑死病的病因,但从此对人体解剖就没有那么严格的限制了,医学院还专门设立了解剖学教授职位。

意大利的帕多瓦大学有一位外科和解剖学教授,叫安德烈亚斯·维萨里,是当时属于神圣罗马帝国的奥地利人。维萨里先在鲁汶大学学习艺术,1533年去巴黎大学改学医学。三年后因为神圣罗马帝国和法国关系紧张,他觉得没法在巴黎继续待下去了,便来到意大利。在帕多瓦大学学了一年后,维萨里拿到了博士学位,一毕业马上成为本校教授,并担任博洛尼亚大学和比萨大学的客座教授,俨然是意大利外科学和解剖学权威,而此时他年仅24岁。

维萨里对解剖的兴趣是在巴黎上学时培养出来的,在巴黎学习解剖学的时候,他经常到圣婴公墓去解剖尸体。

维萨里并不是一个天才,但颇有家学渊源。他出身于医学世家,祖父是马克西米连一世的御医,父亲先是马克西米连一世的药剂师,后成为马克西米连一世的孙子、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的贴身侍从。凭借与王室的关系,年轻的维萨里才会如此一帆风顺。

维萨里对解剖的兴趣是在巴黎上学时培养出来的,在巴黎学习解剖学的时候,他经常到圣婴公墓去解剖尸体。在维萨里出任帕多瓦大学教授之前,解剖课都是教授讲课,请一位外科医生解剖动物。维萨里改变了这种传统,亲自解剖,让学生们围在旁边观看。这种实践教学的方法是对中世纪教学方法的一个突破,强调亲身体验和动手能力,日后成为现代医学教育的主流。

维萨里的第一项成就是有关放血疗法的。放血疗法是传自古罗马的常用治病办法,不管得什么病,统统切开血管放血,很多时候要放掉身体内五分之一的血量,甚至更多。当时对于放血疗法没什么争议,但对于应该在哪里放血,则有不同的意见。

当时的主流医学理论,包括欧洲和穆斯林的医学理论,都认为要在远离患处的部位放血,讲究治标而非治本。维萨里出了本专著,支持古罗马医学权威盖仑的理论,认为应该在患处放血,还在书中用解剖学的知识证明盖仑的观点,认为人们治不好病就是因为没有严格按古罗马的方法进行放血。

维萨里捍卫了经典的权威,纠正了流行的错误,赢得了主流的赞赏,这种有才华的官二代十分难得。他不是喜欢解剖尸体吗?于是帕多瓦的一名法官特别批准,被处决的罪犯的尸体先交给维萨里教授去解剖,希望有了这个有利条件后,他能够取得更多的成就。维萨里有了固定的尸体来源,通过不断的解剖,对人体结构有了更精准的认识。他专门请来画家,把人体结构画出来,专业人员一出手,让他的解剖图谱比别人的精致得多。

到了1541年,解剖了两年罪犯尸体之后,维萨里终于得出结论:原来人和巴巴里猿的身体结构是不一样的。他还在解剖中发现了许多问题。比如盖仑说下巴有两块骨头,可维萨里摸了许多遍,自己下巴就一块骨头,在解剖了许多尸体后,证明的确如此。另外从亚里士多德开始,一直认为血管起源于肝脏,可维萨里发现心脏才是血管的起源。

维萨里开始发表自己的观点,修正盖仑的理论,这自然引起了反对的声浪。为了证明自己的观点,1543年,他主持了一场公开的尸体解剖,解剖对象是瑞士巴塞尔一名臭名昭著的罪犯的尸体。后来,他把这具尸体的骨骼组合起来,献给巴塞尔大学,这是他存世的唯一标本,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解剖学标本。

就在这一年,维萨里发表了七卷本《人体构造》,献给查理五世,其后又为学生们出了节选本,献给查理五世的儿子腓力二世。这本划时代的巨著到现在仍为解剖学的经典之一,而此时维萨里年仅29岁。

一举成名之后,维萨里被查理五世任命为御医,但他的研究成果引起了很多非议,导致皇帝下令调查他的研究是不是对宗教有负面作用,幸好他证明了自己的清白。查理五世退位后,维萨里继续为腓力二世效力,腓力二世非常欣赏他,给了他一份年金,并封他为巴拉丁伯爵。

虽然有了王室的保护伞,但维萨里的日子并不好过,一直有人从宗教的角度攻击他,因为教会认可的是盖仑的理论。维萨里不敢说盖仑错了,只好解释说从盖仑到现在,人体的结构变了。为了证明自己的宗教信仰,维萨里在50岁的时候去耶路撒冷朝圣。到耶路撒冷后收到帕多瓦大学的信,校方希望维萨里再次出任教授,于是他立刻动身往回赶,却因在爱奥尼亚海翻船而遇难。

维萨里的尸体倒是被打捞上来了,不过因为丧事欠了很多债务,尸体差点儿被丢弃,好在他的一位遗产继承人赶来,才把葬礼费用和其他债务还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