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戳爆制裁

愚蠢！这是金钱！

2020年，中国与澳大利亚关系急转直下，中方对进口澳煤炭采取限制措施，对澳经济打击很大。那么，是谁取代了澳大利亚煤炭供应商的位置呢？是美国的多家矿业公司。2021年2月，仅一个月美国就向中国运送了30万吨煤炭；2021年6月，美国的运煤船“Young Frontier Unity”一次就向中国运送了136，400吨煤炭，据说，这创造了美国东岸同类运输的最高记录。对于这样的事情，澳大利亚只能认了。其实，如此相互拆台的事情在西方盟国中并不少见。至于什么行为可以接受，每一步棋怎么走，盟国间会有一定的默契，并进行沟通，但最终则取决于双方在军事、经济等方面的依赖关系。

迪拜，中东的明珠，一个严重依赖西方国家与中东之间经贸往来的城市，是中东通向西方国家的重要窗口。然而，许多人并不知道，它的崛起与西方国家制裁伊朗密切相关。阿联酋是美国的军事盟国、西方的盟友，有趣的是，正是在1994年阿联酋与美国建立军事同盟之后，其港口城市迪拜开始成为越来越有恃无恐的美国制裁的戳爆者。

戳爆制裁，简单地说，就是破坏制裁的效力，包括直接违反制裁，通过转换直接贸易对象、改变贸易运输中间环节、掩盖被禁物品和技术来源，违反制裁增加投资或援助等，在客观结果上破坏制裁的实际效力，甚至包括制定法律法规对抗制裁的实施，或者对制裁执行者进行报复，以阻碍制裁的施行。

1979年，美国与伊朗交恶后对伊朗实施了贸易制裁，直到1981年解禁。该贸易制裁管辖美国人和实体，不限制非美国公司行为，即不管辖其他国家的行为，除非涉及美国物品和技术等。1980年美国对伊朗出口官方数据为零，而阿联酋对伊朗的出口却出现大幅增加。

美国的制裁却成了他国的机会。为抓住这个机会，许多外国公司争先恐后来迪拜设立前台公司，购买美国商品后，再从迪拜出口到伊朗。为什么1981年以后阿联酋对伊朗的出口显著下降了呢？一位名叫Gray的学者认为，1981年1月美国结束了对伊制裁，标志着伊朗与美国的直接贸易往来得以恢复。伊朗不愿意再让中间贩子“剪羊毛”，因此导致阿联酋对伊朗出口的下降。1984年和1986年美国升级对伊制裁与阿联酋对伊朗出口增加再一次同时出现。1987年，里根通过总统行政令再次增加了对伊朗禁运的货物种类。然而对于迪拜来说，美国制裁越严厉，迪拜的机会就越多。于是，伊朗对从迪拜转来的美国货物需求猛增，1987年到1992年期间，阿联酋对伊朗出口增加了3倍以上（如上图）。再加上迪拜自由贸易区的设立和招商引资政策的施行，到1990年，迪拜一跃成为占全球转口贸易额7%的大港。

图2-1 1975—2005年间伊朗与阿联酋双边贸易情况

学者Early认为，在萨达姆入侵科威特以后，阿联酋加入美国阵营，允许美军驻扎在迪拜，并提供了35亿美元的军事装备和作战物资。1994年阿联酋与美国建立了军事同盟，不仅允许美国军队进入阿联酋，还让美国海军使用其海港及空军基地。这使得阿联酋一跃成为美国在波斯湾最重要的军事后方之一，无疑也提高了阿联酋对于美国的重要性，这似乎给活跃在阿联酋的钻制裁空子的企业和个人吃了定心丸。

1994年以后，大量来自美国的货物和技术一到阿联酋就从人间蒸发，而与之相呼应的是，阿联酋对伊朗的出口额一飞冲天。大概是因为鞭长莫及，美国多半听之任之。美国有一个“最终用户检查”机制，即通过在各国设立“最终用户监察办公室”，调查从美国出口的货物和技术最终卖给了谁。美国在中国、韩国、中国香港也设有这样的办公室。然而2005年，当阿联酋对伊朗的出口额达到36亿美元新高时，学者Early去迪拜却看到，整个最终用户监察办公室只有一个执法人员在工作，而这个办公室在1996年到1999年间一共只抽查了63个最终用户。如果美国严肃对待阿联酋的戳爆制裁行为，只配备一个执法官员显然违背了其初心。

阿联酋并不是唯一一个发“贸易战争财”的美国盟国。在美国1987年扩大对伊朗的制裁范围后，日本、英国、意大利、荷兰、法国、德国等盟国对美国“主动让出来”的贸易市场十分有兴趣，并迅速抓住机会，伊朗从此也不再高度依赖美国货物。对外国投资者来说，经济机会显然压倒了政治风险。有研究表明，对于美国的单边和多边制裁，未参与制裁的欧盟成员形成了“逐渐接管贸易活动（尤其是进口）”的趋势。

1985年至1991年，美国制裁南非为西方盟友创造了诸多经贸机会。1985年到1988年间，西德与南非的双边贸易额大幅增加。1989年到1991年间，南非已经发展出多种应对制裁的方式，与更多的国家建立贸易联系，与西德的贸易额虽增幅下降但总量仍然增加。同一时段，其他国家如英国、意大利和日本对南非的贸易也呈现出相似的趋势。

Early收集了1950年到2002年间第三方国家戳爆美国制裁的次数，发现日本拔得头筹，随后是东德、意大利、法国和英国。如果加上当时的西德，则德国（两德）排第1，日本紧随其后。排名前5名的国家几乎占到戳爆美国制裁次数的50%，大多是美国的盟国，而且这些国家经济体量大、国际化程度高、贸易对象多。

这让我想到了中国。除了具备西方国家的以上经济优势，中国还拥有这些国家从来不具备的优势——产业链完整、消费市场巨大。中国现在是全球进出口贸易总额最大的国家，国内消费市场又将很快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消费市场。产业链的完整和消费市场的扩大将削弱美国制裁的效力，这也是美国将中国视为最大竞争对手的一个重要原因。

除了具备西方国家的以上经济优势，中国还拥有这些国家从来不具备的优势——产业链完整、消费市场巨大。

盟国之所以有胆量跟美国对着干，有两个重要驱动力：一是高额的贸易利润，二是认定美国不会因为制裁伊朗问题而破坏盟友关系。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第一点——利润。愚蠢，这可是金钱！其演化的结果就是盟国不断试探美国的底线，美国的对策则是使出金融制裁这个打击精准、控制相对方便的杀手锏，并游说联合国安理会成员国通过安理会决议制裁伊朗，并发明和实施具有域外管辖力的二级制裁。据学者Early分析，作为伊朗的长期贸易伙伴、阿拉伯世界天然同宗的邻国，阿联酋处在对伊朗制裁的咽喉之处，要对伊朗下手也需要“说辞”。2006年，美国以伊朗发展核武器为由推动联合国安理会对伊朗实施制裁，给了阿联酋这个说辞。2007年之后，阿联酋第一次有了“综合性贸易控制法”，并与美国在防止伊朗发展核武器的制裁中进行配合。但是毫无疑问，现在迪拜仍然是戳爆美国制裁至关重要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