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居长城:我的记忆,设计与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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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宫殿

小小的方形窗户,还不到半米宽,我把它设置在书房西面的墙壁上,窗外犹如一幅风景画。转过头来,就是与我的书桌相对的朝北的大窗户。两个窗户,一大一小相映成趣。窗外的景色变化,总是引人凝视与遐想。我坐下时,映入眼帘的是慕田峪的晴空;等我站起来,景色就变成了老房子的瓦片屋顶,还有远处蜿蜒起伏如同“卧佛”的山峦。

书房里的那张书桌,由一扇废弃的门板制成,是一件来自我妻子唐亮的礼物。书桌后安装了一整面墙的书架,用以展示我们的图书以及独特的藏品——大约20面方形的镜子,它们点缀在各种图书与工艺品中,如同一系列小小的带框的窗户,映照出北面窗外的景色,即北边的花园与老房子的外墙。我将北面那栋老房子,视作整个住宅的侧翼,那里有唐亮的纺织品收藏室与一间客房。在这侧翼之上,矗立着巍峨的山峰和绵延不断的城墙——万里长城。

我特别喜欢收藏有故事的物品,以及透过各种小窗所能看见的风景。即使那个由木头雕成的东西仅有手掌般大小,我也能像凝视一扇窗户看到外面的风景那样,想起与那个东西有关的故事。对我而言,这些木雕,或是稍大一些的盒子和托盘,都有它们独特的风景。有一些收纳着信件和各种文书,另一些则堆放着回形针和暂时用不上的具有艺术美感的玻璃。它们敞开着回忆之门,一直在默默讲述过往发生的故事。作为我收藏品的一部分,它们是我的建筑故事和创意历程的见证。

比如一个可以在我手中转动的方形托盘,是用一块木头雕刻出来的,它的四个角有几乎相同的轮廓。由于是手工制作而成,所以并不是完美无缺的正方形,但这也正是它如此珍贵的原因。手工制作者的技艺,就蕴含在这个充满技巧的瑕疵中,瑕疵像是一个隐形的签名。

明媚的阳光洒满了藏书室和书房的北墙。在改造慕田峪老房子时,我增加了这种倾斜的结构,可以将私人的庭院花园及盘踞在附近山岭上的长城尽收眼底。我相信“一个完美的家,永远不可能完工”。这两处空间都曾经过几番修缮与调整。

改造前的书房。在南侧墙壁书架上的镜子,映射着周围的光线。当我坐在位于镜子前的工作台前时,便能通过镜子观察到房间、花园和长城。其他的藏品,如紫檀木或檀香木制成的盒子,雕花的托盘与笔筒,玻璃碗与水杯,都被精心地放置于镜子之间,像是融入一扇扇小小窗户之中。

我的所有设计都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完成的,我经常在黎明前起床,独自勾画出我在夜晚梦到的东西。

我时常在这间书房中勾画设计草图,审阅建筑计划,身边就环绕着这些形形色色的小窗。镜面映照出我的家,映照出慕田峪的村庄,也映照出万里长城上的光影变幻和斗转星移。木雕的盒子与托盘,甚至那个由珍贵的黄花梨制成的明代笔筒,都承载着漫长岁月与其手工制作者之间隐隐的联系。手工、制作、时间、积淀——它们时时在给予我灵感上的启发。

一块来自福建的抛光水晶与书房朝西的小窗相映成趣。

重新设计的藏书室,天花板安装了节能LED灯,书架则由当地的核桃木手工制成。房梁上方的梯形开口,安装了双层玻璃以保证书房的私密性。许多独特的藏书封面上都写着“请最终交还给萨洋”的字样。

每当看到这些收藏品,我总能回忆起带给我的那个人,或者是我和唐亮一起找到它们的地方。

马尔代夫的椰子壳托盘,来自我们的女儿唐雯。涂着鲜亮色彩的惟妙惟肖的木头怪兽,来自我的姐姐。手工吹制的玻璃碗,则是我和唐亮一起在穆拉诺岛上发现的。每一件物品,都记载了一段时间的历程,同时也为历史提供物证——这正是引导和激励我设计创作的原则。最终,这些收藏品不仅丰富了我的个人生活和住宅,更为我的创意实践提供了一系列独特的视角。

刚搬到慕田峪的时候,我对中国历史并不太了解,对中国建筑更是所知甚少,需要自学许多知识。有一本书似乎与建筑和设计毫不相关,却让我受益匪浅。这本书叫《利玛窦的记忆宫殿》,著名的汉学家与中国史学者史景迁讲述了16世纪文艺复兴时期,一个耶稣会传教士利玛窦,将名为“记忆宫殿”的西方记忆法带到了中国。这种记忆法分为两步:众所周知的第一步,只需要将一个概念或知识与图像或想象的画面联系起来;第二步,则是头脑意识里的操作,即为那些与记忆相关的图像或画面建造一所房屋或者宫殿。而这正是我对设计房屋心驰神往的原因。

想象一下,如果盛放在锡制酒壶里的,是你妻子星期天清晨的笑容,你将这个酒壶放在回廊最高的那层玻璃架子上,面向朝南的窗户,迎接阳光,这就是家。

细细的瓶颈,黄铜的手柄,承载着你星期天清晨美好回忆的酒壶,平平无奇却又如此特别。在那条洒满阳光的回廊中,延伸向两侧的玻璃架子上,这把锡壶仿佛就拥有了生命与温馨的回忆。

其他的藏品也类似,一个结实的茶壶,是我和父亲一起去大峡谷的纪念;一套雕刻着富有诗意祝酒歌的锡杯,则是来自查默斯·约翰逊先生妻子的礼物。约翰逊先生是我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读大学时的教授兼导师,他去世后,他的妻子将这套锡杯送给了我。每次看到它的时候,我就会回忆起曾经在伯克利学习的时光。

这正是“记忆宫殿”所施展的奇特魔法。那条回廊和那个房屋因此充满回忆,它们拥有生命、拥有呼吸,随时等待着新的记忆来扩充与丰富。这个方法唯一需要的,只是将记忆寄托于一件特殊的物品上,就像是透过一扇扇小小窗户,窥见长城内外无边的风景。

在利玛窦神父历经长途跋涉来到中国的时候,长城修修补补顽强屹立了近两千年。那时它正在经历明朝的大规模重建,所用时间长达两个世纪。在这座砖石屏障周围的多石山谷中,有上千名建筑者聚居,形成了一个狭长的小村庄——慕田峪村。

我喜欢收集锡壶,因为我对它们的形状和轮廓很感兴趣。近四十年来,在唐亮的帮助下,我们的锡器收藏已经扩展至酒壶、茶壶、油壶、水杯、托盘、盒子、花瓶和烛台。它们有的来自官宦人家,有的来自民间百姓,大部分陈列在一个独一无二的木框玻璃托架上。照片中,我们可以看到2011年我为房子添置的大房间里陈列的部分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