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江父拿着黑色背包出去了。
我看着躺在手术台上装睡的逢生,声音波澜不惊:“怎么样,知道真相的滋味的好受吗?”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上次他在医院轻描淡写地说出那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阴暗面,别人有你也有……”的时候,我就想这样做了。
身在无间,心在桃源,从来都是说说而已。
泪水从他颤抖的睫毛底下流淌出来,他艰难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我和白无瑕躺着。
我残忍地生出几丝痛快。
“将我毁掉,你就这么痛快吗?”逢生声音沙哑着问。“姐姐,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当然痛快。”我从容笑着回答:“其实我也是现在才搞清楚自己的真实想法,无论那对狗男女对我作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我都可以不在乎,因为他们没有良心、没有人性,我早就对他们没有期待了。”
即便我努力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可是颤抖的嗓音还是一下子出卖了我:“可是逢生,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明明那么善良,对所有人都很好,为什么偏对我那么冷漠?你为什么不帮我?你为什么只对我残忍?”
“所以现在你把我也拖进和你一样的境地?”逢生痛苦地抱住脑袋,“可是在医院的时候你不是说我袖手旁观才是帮你,你不是不在意吗?”
“怎么不在意?你告诉我怎么才能不在意!”我一字一句地质问着,情绪越来越偏执,“在你说出七岁那年的事开始,你就应该知道我没法不在意!”
我又想到了那个被抛弃的雨夜。
那些嗜血的流浪狗都围着我,我明明清醒着,却对自己会被恶狗分尸的未来无能为力。
白无瑕说的话重新在我耳边响起来。
——“你不知道吗?”
死神不断蛊惑着心志不坚的濒死之人,下定决心要将她引入歧途。
“你知道的,就是你的好弟弟啊,那是他们最珍爱的东西。毁了他,他们将悲痛欲绝,和现在你感同身受!”
感同身受。
这四个词就像一个魔咒。
我绕到手术台的另一头,逼江逢生看着我:“你为什么袖手旁观?因为我对你心生恶意,你发现了,所以你觉得我是坏人,在我被他们苛待的时候,你觉得我罪有应得对吗?那么你口口声声维护的父母呢?就因为他们对你好,所以不论他们怎么对待别人都不是坏人吗?”
大概是我的模样太骇人,逢生艰难地伸出手,企图安抚我:“不,不是这样,姐姐,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是坏人……”
可恶犬的呜咽声如影随形,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你凭什么指责我?他们剥削我,你是利益既得者,就算我变坏,你也是这世上最没有资格指责我的人!”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如今落入和我一样的境地,有没有一如既往保持善良的本性吗?你与我感同身受了吗?”
我想起了那天桌子上的饼干。
那其实是一袋已经打开吃过的,里面只剩一块碎了一半的饼干,缩在角落里,大概是主人吃的时候没有发现,遗漏了。
“我拿过很多奖状,可他们从不夸我,你不过是多吃一口饭,他们就将你捧上天。都是自己的孩子,为什么不能把水端平?”
“你为什么是我的弟弟?”
“那个人贩子把你抱走的时候,我确实犹豫了,如果没有你,爸爸妈妈会不会更爱我一点……可后来我不是喊大人来救你了吗?”
“你为什么还要一直记着?你为什么从来不帮我?你还在怪我吗?”
“别人怎么看我,我并不在意,可你能不能……不要把姐姐当坏人,我从来不想害你的。”
“逢生,你疼不疼啊?”
“姐姐好疼啊……好疼啊……”
……
白无瑕头一次在江晚宁身上看到如此激烈的情绪,他知道她已经被逼到崩溃临界点了。
他悄无声息绕到她背后,在她后颈某个地方轻轻一按,人晕了过去。
自从那日将人从臭水沟旁捡回来,白无瑕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那份被抛弃的愤怒,一直被她藏得很好,却从未消失。
她若无其事压抑这么久,终于在这一刻完全爆发。
“姐姐!”江逢生跌跌撞撞地从手术台上站起来,“你怎么了?”
白无瑕将人扶在怀里,“她一直以为父母不疼她是因为重男轻女,如今看到你也会被放弃,才发觉你和她一样可怜,都是他们手中的玩物。她为自己难过的同时,大概也是在为你伤心吧。”
“这不是她费尽心思弄出来的场面吗?一切都如她所愿,我得到了惩罚,她不应该高兴吗?”
江逢生一面泪眼朦胧,一面暗戳戳想将自己的姐姐从男人的怀里拉回来,可白无瑕不让。
他不容拒绝地拂开江逢生的手,将江晚宁完完整整地藏进自己的怀中,不许别人窥见她脸上的泪痕半分。
这是一个近乎宠溺的呵护姿势。
江逢生有些奇怪道:“死神先生,你干嘛这么抱着我姐姐?”
白无瑕也察觉自己的不对劲,沉默半晌,冷然道:“救助站对你们姐弟的考验已经走到最关键一步,想活下去,管好你的嘴。”
他突然这么严肃,江逢生一下子忘了自己的问题,平静道:“从第一次遇见先生到现在已经过去十年,我早就是个合格的老演员了,放心吧,姐姐醒着的时候我绝不会露馅。”
白无瑕看了他一眼:“相信你姐姐吗?”
“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