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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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回家(1)

“贤弟,此番回京,有什么打算?”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自然是好好把这个官做下去。”单青云接过震齐手里的皮壶,握着壶口扬起壶身,喝下一口水,过了这个山坡,前面就是雍京城了,阔别三年,终于还是回来了。

“贤弟名叫青云,莫非有青云之志,想要站上那宰相之位?”

单青云先是一愣,转而又挂上一副笑脸,说道:“震齐兄,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震齐一身牵牛紫色束腰绸服,宽肩窄腰甚是好看,他迎着风哈哈地干笑两声,说道:“好兄弟,若你高升,切莫忘了愚兄。”

“一定。”

“城门口也不远了,为兄就此别过,咱们后会有期。”

单青云抱拳道:“这段时间承蒙震齐兄照顾,小弟绝不忘此恩情,后会有期。”

震齐踏上马镫,纵身跃上白马,拉扯马缰往前走了一步,突然回头对单青云莞尔一笑,继而扬起马鞭,“驾”地一声奔驰而去。

单青云看着那身紫衣和他的随从策马而去,手又拢了拢身上的红色大氅,这才想起这身披衣还是震齐的,又往他们的方向追了过去,跑了好几步才停下来。

算了,追也追不上了。

“公子,咱们也该上路了。”从小跟着伺候的丫环如意来叫单青云,单青云答应了一声,随如意上了马车回家。

车上,单青云摸了摸身上的大氅,跟震齐相识于七天前。他赶着回京述职,准备升任,没想到半路遇到劫财的,恰逢震齐路过,救下他们来,不想又同是回京城,便结伴而行了。

单青云的披风在迎贼的时候被刀子划得破破烂烂,震齐便把他这件红色大氅给了单青云,一路上相谈甚欢,却连姓氏、家门都忘了问,也不知道如何还给他。

“君子威威,赠我以红袍,他日得见,投之以李桃。”

“公子,你在念什么呢?”

车厢内的如意张着小圆眼睛好奇问着,单青云淡淡一笑,说道:“没什么。”

靛蓝马车进了雍京城以后,便向安阳大街的方向奔去。

北梁雍京城安阳大街,住的都是些侯门富庶、簪缨世族,从街口自东向西数第三家,左中右三开六扇朱门,门额上题着“单府”二字,便是当今北梁按察司副司单仲贤的府院,也是单青云的家。

时值腊月,银雪漫舞,石板地上的雪早被人扫到了墙角,堆成脏白色,不及屋顶上的银白好看,一片一片的,铺进宅府深处。

近午,单府大门口站了七八号人,为首的单府管家汤老伯披着黑氅,向街口探望,终是看见了那一行马车队,为首的靛蓝罩马车,顶脚悬着的“单”字铁牌摇摇晃晃。

车队缓缓前行,停在了门口。

汤老伯走下门前阶梯,对为首的马车作了一揖,说道:“公子一路辛苦,总算到家了,主君在屋里等着公子,请公子下车。”

马车帘子一掀,一个束了发的脑袋先冒出来,如意笑脸盈盈地同汤老伯打招呼:“汤老伯,好久不见!”

汤老伯没什么心思跟这女孩打哈哈,依旧维持着那副正儿八经的黑脸,说:“如意,快扶公子下车。”

女孩踩着马凳跳下马车,伸出一只手,车里的人才慢慢弓着身子走出来,拉着她的手下了车。

“公子,咱们到家了。”她说。

单青云还穿着那大红色厚氅,站在马车旁,跟天地间的白格格不入,腰间伸出一只白玉般的手,掌心向上,接住一片落雪,雪融在手心里,清凉入骨。

他抬头,看了看单府两个字,又看了看匾额正下方紧闭的朱门,单家只有侧旁的小门为他开着,就像三年前他离开这里一样。

他又看了看门里庭院深深,也不知道这府里的人,还剩几个向着他。

“进去吧。”

如意扶着单青云提步上台阶,随汤老伯进入单府,前院正厅是会客的地方,节庆时,或族里有什么大事,这里才热闹,平日里都没什么人到正厅来,各人都只管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越过前院,走进的第二个院子是他们单府的祠堂,单青云先在东厢房换了一身青色常服,梳洗干净后再进祠堂告拜祖先。

本来家里祠堂是不会建在这个位置,只因单家在北梁属开国功勋,高祖赐给了单家一副丹书铁券,写有金字铭文,题了“汗马功劳”。

丹书铁劵,满雍京城只有三副,他们单家有一副,国子监司业洛珩的家里有一副,还有一副在玉堂署次署长穆鹤飞家,三家祖上皆是为梁朝吃过刀子舔过血的武将,如今都拿不起刀,只能在文官宦场混混日子,眼看着家族凋敝了。

这单家家里从开国至今五代族人的牌位,全立在这丹书铁劵的后面,依次向上排列,单青云也不知祖上看到今日的场面,是否会叹气唏嘘。

单青云走到牌位前,接过汤老伯点的香,合在手里,正准备下跪,旁边的汤老伯阻止道:“公子,不是这个团,是那边那个。”

单青云屈下的膝又直了起来,这才想起以往的规矩来,他准备跪的是丹书铁劵正下面的蒲团,这位置是不许他跪的。

“太久不在家里,有些忘了规矩,让老伯看笑话了。”

他向右移了一步,跪在次一等的蒲团上,在祖宗面前恭恭敬敬咳了三个头,汤老伯高声喊道:“单氏七代孙,单青云外遣三年,今日归府,告于列祖列宗神前,跪谢列祖列宗庇佑子孙,和顺吉祥。”

汤老伯喊完话,单青云便再磕三个头,磕完第二个以后,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汤老伯俯身上前问道:“公子可是身子不舒服?”

单青云磕完三个头,问道:“咱们家回来人,上告列祖列宗不是都要放炮鸣鞭示意么,怎么今日不见一点动静?”

汤老伯不长不短地“呃”了一声,倒显出他几分为难来,“是老爷吩咐过,公子小辈,回来也不是大事,就不要过度惊扰先祖了。”

单青云如鲠在喉,转瞬扯出一个笑,咽下一口气,说道:“父亲在上,自是有他的道理,是我不懂事,唐突了老伯。”

汤老伯抽过他手里的香,插在丹书铁券前的香炉里,告完先祖,便带他继续往府里面走。

接下来这个院子,是他爹和当家主母住的地方。

本来这院子该是他大伯单伯贤的住的,大家族的主君,立嫡立长,只可惜单青云这大伯性格懒怠,不想担这家里的担子,就将这院子拱手相让给他爹,自己乐得个清净逍遥。

当年搬进这院子没多久,单青云的娘就过世了,死了不到一年,爹就把他的小妾,也是家里老太太的侄女,洛家的洛芝芳升了妻。

这位主母对单青云和他的兄弟姐妹不冷不热,只管家事,不管儿女,她没孩子,也不偏袒家里的任何一个孩子,不会给单青云姐妹几个穿什么小鞋,添什么麻烦。

因此,单青云也不怎么讨厌她,只偶尔替他娘鸣个不平,大多时候配合着姐姐们逢场作戏。

单青云在他父亲屋外头站了有小一会,这阵子雪已经小了许多,可架不住外面风大,冷风吹得如意已经缩着脖子搓起了手,直往手里哈暖气。

单青云把手里的镂花铜小暖炉递给如意,被她挡了回来,“公子别冻坏了自己,当心主君又要说教训话。”

“我身上的衣服厚着呢,倒是如意你要病倒了,我怎么办?”

“放心,如意不会病倒的,刚才公子换衣的时候,如意喝了好大一碗姜汤,很暖和。”

单青云正要说话,屋门口的棉帘子突然掀开了,里面出来的丫头通知单青云:“公子,主君说可以进去了。”

单青云在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雪,进了屋。

他爹单仲贤和家里主母洛芝芳正坐在正厅东边的梨花木罗汉床上,两人之间设了一张小几,慢悠悠地喝着茶。

他走上前,跪在地上,拜道:“父亲,孩儿回来了。”

单仲贤平平淡淡“嗯”了一声,“一路上辛苦了,给你母亲请安。”

单青云向洛芝芳也拜了一拜:“芳姨,给您请安。”

单仲贤将茶盖重重摔在茶盅上,怒道:“本指望你出去几年有所长进,怎么到头来还是个这么个不像样的德行?且不论她现在是你名正言顺的母亲,芳儿当家多少年了,这些年辛辛苦苦操持家务,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不配你叫声娘么!”

“芳姨的辛苦孩儿记着,孩儿刚在祠堂拜过娘的牌位,芳姨要是不介意,孩儿倒是可以叫一叫。”

“你!”

洛芝芳压住了单仲贤的手,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单仲贤脸上的青筋这才缓和些,她转脸对单青云说:“你的院子赶在你回来之前已经打扫干净了,这一路上怪累的,去给老太太报个平安,早些休息去吧。”

这语气不软不硬,既无慈爱,也无尖刻。

“多谢芳姨。”

单青云握着如意的手起身准备离开,他爹又叫住了他,“你等等,明早你到祠堂来,我有话跟你说”。

单青云回头低首称是,带着如意去了家里地位最高的老太太屋前。

老太太是洛家出来的大家闺秀,嫁进单家以后,将单家打理得井井有条,有规有矩,只可惜单家虽然内有贤助,外子却实在没什么能力,老太太一手管家,一手督促单家三兄弟读书,好不容易才教出单青云他爹这么一个管用的,也直到单仲贤官拜按察司副司,才将单家拉回去了些。

单青云按规矩又换了一身蓝底白团纹的私居服再进屋,老太太的屋大,一般就只在东边的花厅见人,单青云在花厅口的富贵花屏风前,就听到东屋里一大群人悉悉索索的声音,各院各房里的女人们都在老太太屋里围炉说话,小丫头报了他进屋以后,老太太一直呼唤着:“乖孙快来,快过来让我瞧瞧。”

单青云加快了步子,赶紧走过去接着老太太伸出的手,被她拉着坐到身边,屋里头他爹娶的各路姨太太都在场,他的五个姐妹都在屋里依序坐着,身旁一大堆伺候的丫头嬷嬷们敛身站立,等候他们差遣。

老太太对着单青云,眯着眼使劲看,摸了摸他的额,又顺着往下摸了摸他的脸,心疼道:“怎么出去了这么些年,人都瘦了,到底是在外头受苦了啊。”

单青云覆住老太太的手,说道:“老太太,孙儿没瘦,是老太太心疼孙儿,才觉得瘦了,孙儿在外头比在家里都吃得多,人都圆润了。”

单老太太抓着他的手,合到自己的掌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手都只剩下些骨头了,都没什么肉,还想骗我老人家。也怪家里没几个好男儿撑腰,孩子那么小就往外送,足足……”老太太伸出一根手指,疑惑的眼睛看向旁边的两个姨娘,她们比出一个“三”,老太太才继续感慨着:“足足三年才能回家。”

单青云安慰道:“老太太,哪个家里的男儿不出去锻炼锻炼,如今在要在朝里吃俸禄都得出去历练,不出去仕途就无望了。”

老太太一边拍了拍单青云的手,一边感慨:“老太太我啊,年纪大了眼有点瞎,心可不瞎,你大伯不想担担子,你三叔是个浪荡儿,如今你们这辈也不知是得罪了哪位神仙老爷,竟只出了你这么一个好的,你身为你爹的独子,你爹也没想个法子,让你早些回来……”

坐在老太太右手边的四姨娘听到这话立马拿着绢子捂嘴笑了起来,说道:“老太太贵人多忘事,青云哪儿是独子,这不主君去年又给您添了个孙子,给青云添了个弟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