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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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县夏实

得知父亲干的事情,夏实像被捆住了似的,瘫在教师办公室的椅子上无法动弹。

“其实我们也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第三节社会课刚下课,夏实便被叫了过来。等在办公室里的是年级组长和班主任。为了让她更容易接受这个可怕的事实,他们尽力用平稳的叙述把情况告知夏实。

“……我爸爸,真的……”

夏实眼中含着泪问。年级组长苦涩地点点头。

“教导主任说了,让你休假和这件事没关系。不过,嗯……”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爸爸他竟然——

夏实近乎期待地认为爸爸不可能做出那样的事,但也不知道自己的信心来自何处。无论如何,夏实这个五年级的小学生,就算知道了这个消息,也什么都做不了。事实到底如何,信息是怎么传播的,她不知道如何确认,也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她只能陷入混乱,被脑海中翻滚的种种思绪折磨。

“……总之,先回去吧,山县同学。”

这位班主任一向因为对待学生太过机械、不够关心而饱受家长批判,现在连他也显得无所适从,好像既不能毫无根据地安慰她说没事,也不方便像是对待易碎品一样过度保护。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的眼神中带着某种评估,仿佛在衡量这孩子是不是真值得保护。

可悲的是,年幼的夏实也体会到了这种成年人的犹豫。推开教室门的时候,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才对呢?爸爸,妈妈,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我会遭遇什么?夏实感到呼吸急促。

不可能,不可能的——她拼命告诉自己要乐观,但残酷的是,这并不是情绪所能影响的东西。第四节课开始她已经有所察觉,午餐时分转为确信。

毫无疑问,教室的气氛正在变化。

自从夏实回到教室——不对,可能从更早一点开始就已经变了,只是她没注意到而已。不知道是谁从哪里得知了爸爸的流言,也许是在教师办公室偷听到的,或者是从某个夏实无从想象的途径泄露出去的。她尽管有所察觉,但无从回应,也不想向朋友打听。不可能从朋友口中听到那样的话——“对呀,我听说了你爸爸的事情。”但是很显然,夏实周围的世界正在慢慢变化,就像自己正在一点点偏离和弦。

当然,并不是说突然开始有人打她、踢她、骂她,做这类常见的霸凌行为,而是就像突然一切常识都不再管用似的,好像自己是来自不同文化圈的转校生。不管是谁,只要和夏实视线相交,就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样迅速转移视线。夏实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一个又一个人,流言传遍整个教室,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夏实的人慢慢增加。人际关系的亲密度,以每次几公里的频率无声无息地后退。

不,这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

夏实拼命这样告诉自己,但当她把前面座位传过来的打印纸交给坐在后面的朋友时,不得不认清现实。朋友接过打印纸的手指像是痉挛似的微微颤抖。她垂头看着桌子,像是在避免视线的接触,但可以看到她的眼角紧绷。她全神贯注,做好了一切防护。

她在害怕,怕夏实的爸爸,和夏实。

夏实发现了这一点,心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你听说山县的事了吗?

听说了听说了,要是真的就太可怕了。

肯定有人在某个地方窃窃私语。一旦有了这样的预感,每次听到细微的声音、有人压低说话的声音,身体就会反射似的动一动。夏实想说话,但找不到合适的词。流言到底是什么样的,夏实对细节一无所知。

强烈的悔恨和羞愧让她眼角发热。啊,可能会哭。一旦想到这个,泪水又往上涌。要忍住,必须忍住。夏实拼命忍着泪水,迎来第五节英语课。

外聘的英语教师是日本女性,她似乎有种扮演开朗欧美人的使命感,肢体语言十分夸张,脸上永远挂着笑容。她对夏实周围发生的种种情况一无所知,在弥漫着不安气氛的教室里,她比平时显得更格格不入。

“让我们来用英语说‘对不起’。”

看到她在黑板上写下的课堂主题,夏实刹那间低下头,咬紧牙关。

“大家会在各种场合说‘对不起’,对吧?‘对不起,是我的错。’今天我们要记住怎么用英语说‘对不起’。”

从成年人的角度来看,小学生大概都属于年幼的儿童,但一年级和五年级之间的成熟度天差地别。大部分男生都会消除自己对战队英雄的憧憬,大部分女生也会开始更喜欢打扮自己而不是玩洋娃娃。以这样的态度对孩子开展教学——不考虑年级,表现得如同幼儿节目主持人的老师,不可能受到五年级学生的欢迎。

夏实也很不喜欢她。强迫人发卷舌音,声音稍小一点就会要求重来好几遍,这些地方都叫人喜欢不起来。而在今天,那种体察不到人情冷暖的愚蠢的欢快,比平时更让人心情沉重。

“‘Sorry. It's my fault.’这句话的意思是,对不起,这是我的错——也就是我的责任。大家跟我念。”

她让学生念了两遍。

但是紧接着,泪水滴了下来。

老师能第一时间发现夏实的异常算是称职的,但她犹如在战场正中间发现婴儿似的大惊小怪,这更让夏实悲上心头。老师轻拍夏实的后背,一个劲地追问她为什么流泪,这让夏实怎么回答?对于一无所知的人,她什么都不想说。不要知道我是山县夏实,不要知道我爸爸干的事,你什么都不要知道。

课堂暂时中断。老师想带夏实去保健室,但说真心话,夏实只想一个人待着。我一个人可以走。夏实张了几次口,但原本她就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意思,最终还是让老师陪同她去了保健室。

“山县同学,你妈妈的电话。”

在床上蜷缩了10分钟,班主任老师出现在保健室。夏实揉了揉通红的眼睛,按照班主任的指示拿起办公室的电话。听到妈妈的声音,小小的安心感又让泪水渗了出来。“你没事吧?爸爸的事情真的很抱歉。你有没有受苦?在学校有没有人排挤你?”夏实想要隐藏不安、伪装坚强,掩饰自己的感情,但五年级的小学生还做不好。

“爸爸说不要早退,但你如果觉得太难受,早退也没关系。你一个人能去外婆家吗?”

第五节课快结束了,再坚持一会儿就到放学时间了。夏实抬头去看办公室墙上挂的钟。被问到能不能坚持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返回教室的勇气。即使是平时,一旦离开教室再回去,也会产生相应的羞愧感。教室已经回不去了。

“……我想回去。”

话一出口,在旁边观察情况的班主任表情便微微放松下来。这样啊,要回去啊——虽然摆出惊讶的表情,但就连夏实都知道,那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察觉她松了一口气。

班主任问要不要帮她去拿书包,夏实决定接受这份好意,在办公室里等来书包,钻进电梯,按照妈妈的吩咐走向外婆家。

外婆家离自己家很近,她也经常去。夏实并不讨厌外婆,只是有点不太喜欢她对待自己的态度,说起话来总像是把自己当成刚出生的小宝宝。她对夏实很好,但会毫不掩饰地表达对外公和妈妈的不满,这也让夏实感到疏远和恐惧。

少许忧郁在心中吹起寒风,眼角又渗出泪水。

夏实走了一会儿便忍不住蹲下来,背靠在护栏上,泪流满面。

这愤怒、这悲伤、这委屈,到底该向谁发泄?真的是我的错吗?就该我挨骂吗?不,肯定不是的。

“爸爸……”

夏实低低地喊了一声,用袖子去擦眼睛,但眼泪怎么也擦不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