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暗涌
天色还未完全暗下去，石丽非提着在小区门口打包的炒面回到家，看到孙舒灵坐在地垫上，背靠沙发看着电视，为了让她不无聊，早上上班时把电视给她打开，想不到这么大个人了，却喜欢看低龄儿童看的动画片。
石丽非洗完手，盘腿坐在她旁边一边吃着面，一边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她，孙舒灵得知她遇到困境，不解的说：“干嘛非要在一条路上死磕？你如今已经不是石丽非了。”
“那我是谁？”石丽非眼里有些怔忡，但嘴巴却依然吃着，“在我的脑子里有石丽非三十八年的记忆，那是我辛辛苦苦开创的人生，我可以用着你‘孙舒灵’这个身份重新来过，另起炉灶也行，但我那三十八年的心血呢？总得有个说法吧。”
孙舒灵拗不过她，也就不争辩，只觉得她没必要让自己那么累，手机突然响了，是孙舒灵的母亲，石丽非小心的接起，依然喊不出“妈”，但心里却有丝微妙的温暖，没想到在这第二个人生里，命运给了她一份来自家人的关怀，不过这也让她有几分矛盾和混乱，它怕这突如其来的爱，打破心里某些秩序。
“跟你说一声，明天下午三点我就到你那里了。”
“啊？”
石丽非和孙舒灵都很惊讶，尤其是孙舒灵，沉着脸说：“她来做什么？怎么不提前和人打声招呼？”
孙母自顾自解释：“之前没去看你，是因为许浩在，如今这个人走了，我倒要看看你过得怎样的生活，什么样的神仙日子，让你连婚也不想结，孩子也不想要。”
石丽非支支吾吾的说：“那……那明天我去火车站接你。”
“不用，我知道在哪，之前不是给你邮过蜂蜜吗，我到时候自己打车去。”
“我还是去接你吧。”石丽非坚持的说道，她总会把孙舒灵母亲想象成自己六十多岁的母亲，那可是山里的老太太。
挂了电话，孙舒灵抱着膝盖，幸灾乐祸的说：“等着吧，你马上就会见识到我妈这人，她这次来指定没安什么好心。”
石丽非继续吃着面，吃的红光满面，随口一说：“她只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她会想我……”孙舒灵摇头，“她有刘雅君，有可爱的外孙女，在家过得逍遥又自在，来只是逼着我回老家结婚，以此履行她当母亲的责任，至于我过得幸不幸福，她才不在意呢，她根本就在乎我。”
石丽非没理她，将外卖盒塞到垃圾桶里就去洗漱。
孙舒灵却溜出了家门，一直在大马路上游荡，夜色里是从繁忙工作中解脱出来的路人，各个神情舒展，甚至还带着淡淡的笑容，而她的脑袋全是石丽非那句“她只是想你了，想来看看你。”
“她真的会想我吗？”对母亲的突然来访，她感到不安。
这时又看到了领队带着一行亡魂从她面前路过，她上去问道：“上次说四十九天我就知道了去处，你说我会去哪里呢？”
领队似乎对她总是拦他去路，有些烦了，不客气的说：“还能去哪，就是替那个女人死呗。”
“可石丽非的骨灰都火化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我想要知道等我失去所有的记忆后，我到底会去哪里。”
领队轻蔑的打量了她一眼说：“你觉得你该去哪就会去哪，就像你如今看到的这个世界，不过只是你认为的世界。”
孙舒灵有些失落的抱着自己发冷的身体，低下头喃喃说:“别让我重蹈覆辙就行。”
领队像似对她很讨厌，摇着头离开。
孙舒灵回到家，石丽非正在社交视频号上看之前上传的儿子小时候的视频，自从葬礼没见到他，挺想他，但她还不能去见，如今还没成为值得让儿子骄傲的人，也不知以什么身份见他，她还会想起杨一帆，近十年的婚姻中，如果事业上的拼搏是空中飞行，那杨一帆就是能让她安全着陆的人，他们其实是两种完全不同性格的人。
刚认识杨一帆的时候，他是一个喜欢背对人群，不爱说话，工位也在不见光的角落，因为要和他沟通设计方案，免不了要有交集，但他还是话很少，有次撞见他吃药才发现他患有抑郁，她对这个病没概念，认为抑郁就像是她曾经历的那些绝望情绪，当时挺希望有个人可以和自己说话，于是她就经常追着找杨一帆聊天。
她会和他分享自己见客户时的经历，以及对未来白日梦的幻想，刚开始杨一帆躲着她，最后开始静静的听着，她逐渐习惯和他讲话和分享自己的生活，因为他从没嫌过自己是大老粗，总之和他在一起很自在，后来他们果然在一起了，如果从一开始她知道会和杨一帆在一起，她一定能有多远躲多远。
那是一个七夕节，她被客户放了鸽子，无比沮丧，杨一帆带她去海边散心，见到卖花的女孩，就买了一支白色的玫瑰送给她，说：“要不咱们谈恋爱吧。”
她从小没被喜欢过，甚至被很多男生嘲笑和嫌弃，而她也从来没把杨一帆当作发展目标，因为他名校毕业，还留过学，城市长大，她这种文化程度低，从山里跑出来的土妞怎么敢痴心妄想，和他聊天纯属是觉得他很闷，自己也解个闷，从来没有在他身上思考和寄托过什么。
遭到表白，她做了一件至今羞于提起的举动，就是借着上厕所溜了……
在家消化了两周，和杨一帆当了两周的网友，她才开始面对这份感情，为了配的上他，她立志要改变自己，首先在穿衣打扮上修行，再有就是金钱，事业是她唯一可以通过努力就可能拥有的东西，也是自己过幸福生活的底气，所以她把全部身心扑在工作上，后来他们结婚，杨一帆去艺术培训班教小孩画画，她也只是抱怨几句，觉得他浪费自己对于设计建筑的才华，但对于他的选择，她是感到安全的，仿佛他越不那么出彩，她才不怕失去他……
石丽非放下手机，盯着天花板，眼前都是杨一帆的脸，似乎都快忘了他具体的样子，于是一时兴起给他打去电话，只想听听他的声音，通过声音，从而了解他的状态，当电话接通，听筒里传来冰冷的“你好”两个字，她慌张的说：“不好意思，打错了。”然后胆战心惊的挂了电话。
……
当杨一帆接到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时，刚把儿子哄睡，他到了客厅回拨过去，却无人接听，突然手机又响了，看着来电显示，他犹豫了很久才接起。
“舟舟睡了吗？我在小区外边。”
杨一帆朝母亲和保姆的房门看了一眼，换了鞋出门了，到小区门口对面看到了尹娜的车，打开副驾驶的门进去，尹娜则微笑着望着他，一张脸在夜色的衬托下有些清冷，却不失美丽，就像八年前第一次见到她一样。
“我们，什么时候能真正的成为我们呢？”尹娜嘟起嘴，眼神柔软。
杨一帆则看着前路说：“丽非刚走……”
尹娜神色有些微妙的变化，语气有些气馁，“两个相爱的人只要向彼此努力奔跑，那样就能在一起，就能幸福，我一直这么想的……一帆，你明白我的心，我也明白你的心，丽非死，你我心里都很难过，但我们也得接受现实，最关键的是我们得承认自己的心啊。”
杨一帆顿了顿，手在膝盖上握紧，眼里似乎在隐忍着什么，说：“你早点回去休息吧，公司现在肯定很乱。”
尹娜的手砸了下方向盘，不小心碰到喇叭，尖锐的车鸣声像深夜射来的刺，深深的扎在杨一帆身上。
尹娜冷冷的望着他，说：“好……那你回去吧，我现在就走。”
杨一帆语气终于温柔了几分，说：“再等等。”
“十年了，我不想再等下去了。”说着上去吻住了杨一帆，而他像一尊木蜡，没有丝毫回应，这让尹娜有些无力和委屈。
杨一帆双手放在尹娜的肩膀上，轻轻的推开，尹娜也识趣的捋了捋头发，回归冷静的说：“公司的事我有分寸，只是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当然……我不是逼你，我只希望你真正的自由，你早就想和丽非姐提离婚了，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可顾忌？算了……”最后那两个字，她说的格外无力。
杨一帆语气有些发沉的说：“我们都静静吧。”然后叮嘱她回去慢点开，就下了车。
他十几年前的旧病似乎又复发了，总觉得这个世界有种不稳定感，石丽非车祸后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时不时在他眼前闪烁，看着尹娜的车开远，他并没有回家，而是去小区附近的酒吧喝起酒，用酒精让自己在这个不安稳的世界悬浮，这样或许更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