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分歧
“侯府的人,八竿子打不着,别瞎想了。”梁邑面无表情,将那枚还留存着少女体温的玉符悄悄收进纳戒里。
这事不能让卫长庚知道,以他八卦的性子,隔日“白云峰梁邑择日成婚”的消息就会在宗门内流传。
“侯府?当心沾惹上因果。”
“结个善缘罢了。”
“善缘...”
卫长庚脸上笑意更甚,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怎么看着像是孽缘?”
你看啥都像孽缘...梁邑没接话茬,沉吟稍许,缓缓开口:“刚才那帮人,是药堂的弟子?”
他先前与药堂打过交道,并不似这般跋扈,但那身衣着确实像是青羊宫药堂的制式服装。
“是…却也不是。”卫长庚卖了个关子,纵身从屋檐跃下,拍了拍衣袂并不存在的灰尘。
“具体一会再说,饿了。”
刚走出两步,他又似乎想到了什么,顿了顿,补充一句:“我请客。”
“师兄大气!”
……
临街一处酒肆,食客满堂。
“好一个翡翠白玉汤...”
盛满清汤白水的瓷碗上飘着几片绿菜叶,切得稀碎的豆腐渣静静沉在碗底。
梁邑默默注视着对座的卫长庚,嘴里塞进一大口白米饭,就着清汤咽下。
谁知道渡口的物价这么高...卫长庚被盯得心里发毛,心虚地笑笑
“月俸欠了四个月,实在是囊中羞涩。”
“……”
我还没月俸呢...梁邑心说。
青羊宫对内门弟子待遇颇丰,每月都会固定发放月俸,但大多数都是现成的修行资源,想花灵石只能自己想办法。
而卫长庚所说的月俸八成是金岳上人给的零用钱。
获取灵石的途径不多,要么家里有矿,要么只能通过自己勤劳的双手。
梁邑属于后者,但那一袋子水云果现在还丢在纳戒里吃灰,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买家。
搬家大业遥遥无期啊...
想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
这副表情落在卫长庚眼中,又解读成另一种意思。
咬了咬牙,他大喝一声:“小二!”
“客官有何吩咐?”店小二风风火火赶来,脸上堆满笑容。
“再上两碗阳春面。”卫长庚大手一挥。
“且慢!”
话语掷地有声,满堂喧哗霎时安静一瞬。
店小二和卫长庚一惊,同时侧目望去。
梁邑从怀中摸出事先点好的灵石,往桌上重重一拍!
“还要两份煎蛋!”
“......”
店小二记账的手一顿,笑容变得有些僵硬,在原地愣了片刻才急匆匆往楼下奔去。
窗外,宽敞的街道依旧熙熙攘攘,行人摩肩接踵,贩夫叫卖吆喝,仿佛方才的变故从未发生。
卫长庚叼着半块煎蛋,悠哉收回视线,看着桌对面埋头苦干的梁邑,忽然问道:
“师弟对药堂了解多少?”
闻言,梁邑轻轻摇头,用筷子比划了下眼前的瓷碗,示意他继续说。
卫长庚砸吧下嘴,无奈地叹了口气。
在脑海中理了一下思绪,他斟酌片刻,接着先前的话题自顾自地开始讲述。
梁邑权当作是下饭菜,埋头继续嗦面,一边听他娓娓道来。
许久,梁邑抹了抹嘴,消化起这些未曾接触过的听闻。
药堂......
青羊宫在丹药一道成就登峰造极,青冥丹更是立派之基。
传闻合道真君吞服甚至可一步羽化登仙,不过仙路断绝已久,成仙早已是虚无缥缈,此事自然无从佐证。
但可以确定的是,由于承担了各仙门的大部分的丹药需求,早年间青羊宫每年丹砂灵草消耗巨大,尤其是灵草一项,甚至占据了宗门八成的开支。
而药堂,便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诞生的。
彼时的药堂被赋予了极大的权力,甚至一度可以决定宗门弟子的生死。但时过境迁,如今其早已不复往日的盛况。
取而代之的,是二十年前宗门为应对大魏迅速崛起的武道所设立的卫道院,
也是先前那一行跋扈白衣的隶属。
“卫道...”
反复咀嚼这个颇有几分深意的名词,梁邑眼底浮现一抹疑惑。
其中的“道”自然是指青羊宫自身。
照这个思路,不难发现宗门对待大魏的态度,并非如前朝那样当作是随手布下的棋子。
可不知为何,那股难以言明的违和感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梁邑眉头紧蹙,在脑海中一遍遍复盘今日所见所闻。
细琐的画面如漫天纸屑在识海中纷纷扬扬,心中那股违和感愈渐强烈。时光仿佛倒流,画面最终定格在,
半个时辰前,
人流熙然的城门口。
那几个白袍身影的出现,仿佛一道雷霆劈下,霎时照亮混乱的思绪。
“自相矛盾...原来如此!!”
他心底隐隐升起一丝明悟。
是那群行事毫无顾忌的白袍弟子。
今日,这帮眼高于顶的宗门锦衣卫在街道引发的骚乱,险些冲撞了淮南侯府的女眷。
而这无疑与卫道院的初衷相悖。
今日所见并非偶然,不仅仅是卫道院,整个青羊宫上下那股傲慢到骨子里的风气早已让梁邑印象深刻。
他心中疑虑更甚,已经有人预见到了大魏可能产生的威胁,为什么宗门依旧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思虑再三,只剩下一种可能:
在对待大魏态度上,青羊宫的高层出现了极大的分歧。
梁邑下意识皱眉。
这可不是儿戏,倘若宗门的决策稍有失误,迎来的恐怕会是青羊宫上下三万弟子的深渊。
究竟是杞人忧天,还是高瞻远瞩?
轻轻摇了摇头,梁邑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这些。
这不是他区区一名内门弟子能够左右的,与其担忧宗门的命运,不如多考虑考虑自身,早点谋求一条退路。
深吸一口气,梁邑将自己的情绪尽数收敛,抬眸朝卫长庚笑道:
“多谢师兄为我解惑,受益良多。”
卫长庚微微颔首,望着窗边青砖黛瓦默不作声。许久,他忽然长长呼出一口气,略显不合时宜地开口:
“刚才形势混乱,我实在是无能为力。”
梁邑一怔愣,反应过来卫长庚话中所指,旋即无奈,事实如此,即便救,又能救下几人呢?
沉默一瞬,他轻声道:“这帮宗门鹰犬视人命如草芥,迟早会遭到反噬的。”
卫长庚则苦笑着摇头,“师弟切记,除非不得已,尽量避免与卫道院正面冲突,尤其在这类辖地的城池,贸然动用术法会遭到阵法的压制。”
提到阵法,梁邑不由得瞥向窗外,澄澈碧空之下似有光华流转,逸散的气息让他忽然一阵心悸。
“......”
他识趣地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别处。
紧邻着渡口的这座小城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主干道一侧的商业区自不必说,显然是经过一番详细规划的。另一侧的住宅区院落连片,街道两旁扫满金黄落叶,静谧而不失烟火气息。
但此时,他的注意力全在城西侧,不知何时出现的一行白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