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0-滞后的冲突
公开处刑的本质是一种表演赛。
它的价值无非是用人的死来威慑某些做着或者打算和这个人做相同事情的人，亦或者利用这个人的死来入手制作仇恨，鼓动民众。
对于孟开来说，威慑的价值并不高，他不在乎并且愿意给这些打算做相同事情的一个活着的机会，他们愿意活着当然很好，不愿意那就去死，也够不成什么威胁。
这场表演，本质上还是制作仇恨。
人的生活艰涩总要有一些理由的，不向内求，不是自己的原因，那就是外界的原因了。
“筑城者倒也不必背上太多的债务，说到底上层区和下层区是从属而非平等的关系，既然是从属，下层区过的艰难一些，为了上层区再苦一苦下层区的人，这都是理所当然的。”
孟开叹息着描述自己的想法，“再苦一苦下层区的人吧，他们既然在下层区，那为了我们奉献，这就是他们的命。”
史瓦罗：？
“以一个国家为单位，总会有一些地方具备战略要地的价值，值得提前投入，而有一些地方确实没什么发展的价值，只能够滞后考虑。”
“下层区的情况大抵也是如此，所以下层区的民众生活困苦，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但这点孟开和娜塔莎都不会说，他们当然不会告诉这些看着自己的普通人，说你们之所以生活的艰难困顿，其实是因为你们生在了下层区。
下层区的整体环境就偏向于困顿和贫穷，在这里富庶的办法不可能是劳动···没有人能在一个基础生存条件就是吃不饱的环境里，纯粹依靠劳动让全家过上富庶的生活，资源的有限就决定了富庶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向上爬，获得更大的配额。
不过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人也没办法选择出身环境，贝洛伯格就是这么穷，把错误归咎于命该如此实在有够难堪。
命运不是一个能够承载仇恨的物体，普通人仇恨命运是根本没有实感的。但筑城者就在这里，它作为一个势力团体，一个具备统治资格但只看结果显然在统治方面做的不够好——它应该有难处，但孟开没打算体谅它的难处，他也不希望民众体谅。
民众也是真的不体谅，他们迫切地需要一个敌人来为贝洛伯格下层区七百年的历史负责。
是英雄的开场，为了文明而付出的光辉伟业，到了结局就是吃不饱饭。
总得有人错的，也许是突如其来的星核和军团这样的天灾，但最好还是他们，毕竟他们很近，而且真的能够一拳打过去。
“你在煽动对立，鼓动下层区民众反对筑城者。”史瓦罗的声音冰冷，“你的行为必然会影响到贝洛伯格文明的延续。”
之前发现不了，就是机械只相信数据，它也算不出来孟开是地火的主导者、地火把筑城者当成了敌人。
这种活儿不是前期处理有问题，表现的特别跳，一般被抓住的时候都是举事在即了。
“嗯，你现在知道了，不如考虑一下我的意见。”孟开全无畏惧。
说是考虑，但他不打算说服史瓦罗。
说服史瓦罗需要证据，可关键的证据在这个机械脑袋的眼中都是禁忌。
它又不管你怎么知道的，只要发现你知道就是起手开大。
孟开只打算通知，没打算沟通和交流。
他的神色随意，“我知道你不在乎所谓的公平，就像这件事情，上层区无视下层区肯定不是一两天了···七百年了这里连一套武器生产线都挤不出来，他们撤走银鬃铁卫之后，娜塔莎老师从铆钉镇仓皇逃走。”
孟开仰起头，轻声说道：“从那之后，她组建了地火，开始维持下层区的秩序，只会下层区人对抗裂界。”
“如果我们有几百几千条枪，他们总能够活下来更多人的吧。”
“想要活着，难道也犯错了？”
史瓦罗没有言语。
这种问题用脚趾都能够回答，你说你想要自保，打裂界怪物是为了自保，那你调转枪头打我们，你也觉得是为了自保，那我们怎么办？
有那力气多抓两把矿稿去下下矿给贝洛伯格做贡献好了，你的手那是配拿枪的手么？
孟开的言辞不是没有道理，不管怎么说，铆钉镇的沦陷都是个避不开的问题，它就是下层区缺乏直接武力的证据。
可下层区名义上是和上层区并列的，怎么能缺少武力到这种程度？
阴谋论也好，客观事实也罢，上层区的表现都对得起这份结果。
但史瓦罗不是个能够被言语打动的机械人，说了，它对公平不在乎。
上层区压榨下层区是一种高效的维护文明存护的方法，他们可以用粮食要挟下层区人，孟开以为有并肩子一起爆炸的可能性，实际上人是扛不住饥饿的。
矿石的储存和食物的储存当然不是一种难度，大家都开始断绝往来，孟开丝毫不怀疑下层区人会去挖地髓，然后把最后一分力气用在跪着向上层区要饭上。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人是扛不住饥饿的，不能怪他们没有骨气。
这对于下层区是很恶心，但对于整个贝洛伯格来说···一个你完全不用管，只需要花费一点物资就能够换来地髓延续上层区的存在，这笔生意怎么算都不亏的。
全自动挖矿机，会自动维修，累了自己会花钱买咖啡加班，只需要一点物资就能够驱动，不需要主人进行任何的管理，浪费任何的精力关注。
对于文明而言，这不亏。
白发的小姑娘赤足站在史瓦罗的身边，轻轻咬了咬唇瓣。
她的眸子在史瓦罗和孟开之间移动，最后却把所有的话语咽了回去。
史瓦罗没有动摇，她知道。
孟开不是在说服史瓦罗，而是在说服她，她也知道。
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一点都不复杂，克拉拉知道，但这并不影响她被说动。
她不能站在史瓦罗这边，因为她怜悯这些人所蒙受的不公。
“来帮我。”孟开伸出手，“我研究过贝洛伯格如今的武器研究历史，你身上所体现的科技，绝对不是眼前的贝洛伯格能够研发出来的。”
“显然，在武器制造方面，贝洛伯格的文明出现了断档。”
“我不关心过去发生了什么，一切藏在历史里的秘密你愿意藏我都不过问，我只要这份科技用来杀敌。”
“和我合作，复现历史之中维护和平的机械伟力。”
不触碰史瓦罗的底线，你觉得是秘密需要保护，那就带着你的秘密直到长眠去吧。
我只要具体的好处。
克拉拉转过头，看向了史瓦罗。
这个要求稍有一些不正常，要东西哪有这么硬气的，但放在史瓦罗身上却又是可行的。
它对所有人，尤其是克拉拉总是把文明的存续挂在嘴上。
孟开的理念也是延续文明的存续，他不驳斥史瓦罗的理念虽然也不在乎史瓦罗的判断，但他和史瓦罗毕竟不是敌人。
“我明白了。”史瓦罗说道，“机械聚落会对你开放，但你必须要坦诚你对上层区的计划，我需要估算你对贝洛伯格整体文明的伤害程度。”
“我从未想要伤害文明，我只是想要成为这个文明的英雄。”
孟开轻声说道，“时间会证明答案的···虽然，你我可能都没有这么多时间了。”
史瓦罗其实有很多理由，比如点科技树需要资源，大规模的自动化制作就需要更多的资源。它确实有古代雅利洛文明的结晶，但造不出来也是现实。
像是造物引擎这种大只佬，就算给你制造图纸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成型的工业体系，连个螺栓造出来的都是不合格的劣质品，更别说把造物引擎给抬出来了。
但克拉拉沉默看向它的时候，它还是选择了让步。
反正这些东西也无关紧要，要了也不是一定能够造出来，造出来了也对文明是有好处，谈不上是坏事。
“那就描述你的计划吧，克拉拉很感兴趣。”史瓦罗看向克拉拉。
“她关心的是我的敌人究竟是谁，打算对敌人做到什么程度···我说过了，她抱有不必要的责任感，否则也不会需要老师出面安抚了。”孟开神色含笑，“不过说起来，这也是双方的一种接触了。”
机械聚落的流浪者是同样一种消耗资源，为了拿走这份资源，也为了逼迫史瓦罗退让，孟开来过一次这里。
当时他也遇到了克拉拉，虽然知道克拉拉很难干涉史瓦罗已经做出来的决定，但孟开还是两手一摊，表示之所以是战争，是因为我们想要和史瓦罗沟通但史瓦罗不愿意。
我们寻求过你的帮助···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在克拉拉眼里就是我们寻求你的帮助而你没有帮，所以我们才被迫选择战争，此刻这些人的死，都和你没有帮我们有关。
这个逻辑不算曲折，属于高责任感的人对自己的强制要求。
后续是娜塔莎出面安抚克拉拉，把这件事情的缘由坦诚，给了克拉拉第二个理由。
这是必然发生的，是孟开故意针对她而说出口的话，就是希望她内耗自己来威胁史瓦罗。
解决内耗的办法就是这样，给她一个敌人，让她从对自己的声讨变成声讨敌人，她就没心情内耗了。
这么操作的问题是可能克拉拉直接觉得孟开是个威胁，然后要求史瓦罗当场就翻脸，这是最大的风险了，克拉拉恼羞成怒的要求，史瓦罗未必会拒绝。
但恼羞成怒是真的，当场就要用史瓦罗报仇，孟开不觉得克拉拉有这种心性，所以他默认了娜塔莎利用声讨他来和克拉拉构建关系。
总之借助克拉拉是一步棋，双方的接触主要围绕在克拉拉的性情温和上。
她的性格如此，裹挟大局就能够很好利用——除非是好色到了这种小姑娘的头上，或者利用她的善良去伤害史瓦罗这类直接伤害她本人利益的举动，否则带着大局要让克拉拉妥协，通常是不会有问题的。
此刻克拉拉下意识捏了捏拳头，但最后还是叹了一口气。
算了算了，不值当生气。
说笑归说笑，但要说怎么行动，孟开还真的不好和史瓦罗解释。
只说掀翻筑城者的把握他还是有的，可计划没办法对史瓦罗坦诚，因为对别人他不需要交代证据的来源，旁人可以多问他可以不说。
但史瓦罗是只要听到了证据就会进行逻辑判断的机械人，它也不在乎孟开为什么知道，它只在乎孟开知道了这件事情。
“和你说不行，和小姑娘讲讲倒是可以。”孟开做出手势，“请自便吧。”
他在人家的老家告诉对方君请自便，意思是你赶紧找点事情离开，不要在这里打扰我们。
史瓦罗的视线在克拉拉身上停留，旋即用了一个很合理的理由。
“提议驳回。”机械人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按照往日的行事逻辑，你有很大的概率会利用人类文明的存续来压迫克拉拉，她无法在这种压力之下做出正常的判断，放任你和克拉拉单独相处，事后她无法公正客观地描述你的计划，必然会选择帮你遮掩。”
“史瓦罗先生！”克拉拉表情无奈，“你们不要这样说我啊！”
“怎么好像我是那种一被人说这是为了贝洛伯格然后就会毫无底线妥协让步的笨蛋一样？”
孟开微笑着看向了克拉拉，小姑娘毫无顾忌地和孟开对视，显然谈不上畏惧。
“这件事情有些麻烦，你就不能装不知道？”孟开随意地说道，“我和你解释就需要考虑你的反应，你不如不听然后专门盯着克拉拉，理由我都给你想好了，就是戒备孟开利用克拉拉的善良安排她。”
“这样我给你一个正面的理由观察你家的宝贝女儿，你也不必把心思放在我的身上，我还能达成自己的目的，这样对大家都好。”
“争斗需要武力。”史瓦罗态度直接，“如果你不打算让地火的人承担全部的伤亡数字，最好用的只有机械部队。”
“但想要调动这支下层区的机械部队，你并不具备这个权力。”
“正面夺走你的权力是迟早的事情，我也不会放任一个机器人享有和我对等说话的权力。”孟开眼睛微眯，“但你非要在这个时候就把矛盾摆在台面上？”
“现在是杀死你且影响最低的时候。”史瓦罗言简意赅。
克拉拉眼瞳睁大，神色惊慌。
我是漏听了一大段的对话吗？他们刚刚聊的不都是些简单的问题？怎么眨眼就到了必须要进行战斗，决出胜利分割权力的地步？
她的红瞳中满是困惑，克拉拉认真思索，想要寻找究竟是那句话自己没在意却导致了眼下的结局。
“争斗可以延后但从来无法避免。”孟开叹了一口气，“即使当时绕过了你的机制，但现在看来，你我仍旧并非同路之人。”
“我倒是不后悔把麻烦滞后，但你会后悔吧，现在对我动手，代价可就太大了。”
当时是藏在地火的胯下疯狂输出的，史瓦罗又不知道孟开在地火的地位，它估算杀孟开会刺激仇恨却无法阻止地火选择战争的决心。
地火不退让，它就会退让。
但现在它明白了孟开的价值，也意识到了孟开打算对上层区发动的政变···它大概就不认可政变这个说辞。
史瓦罗不置可否：“下层区从来没有文明的正统继承权，公平在文明的存续面前不值一提。”
“你的道理在筑城者和银鬃铁卫面前无法通行，最后需要的还是战争。”
孟开说的再好听，说下层区也有文明的统治权，他只是在竞争大守护者的职位，史瓦罗应该就没有听进去半个字。
统治阶级的内部高效斗争才算政变，这种争斗往往十分血腥但对国家的影响力很小，是短时间内的剧变，开始的突兀，结束的迅速。如同玄武门之变，一夜之间大局突变，可百姓完全没有被影响，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
下层区对上层区···下层区哪有继承权的，这勉强算革命吧，一群生活在地下的泥腿子，要去反抗伟大的筑城者，这种从下到上的行为需要进行比较彻底的杀戮才能够完成。
筑城者脑袋也很正常，有人要杀他们，他们就要反过来杀死敌人，他们的武器是什么？银鬃铁卫。
孟开的武器是【地火】，上层区的武器是银鬃铁卫，人类的军事力量第一次出击不是为了保护贝洛伯格应对怪物，而是用在了同为人类力量的上/下层区身上。
这种严重内耗是史瓦罗忍不了的。
它估算了杀死孟开的代价，最后发现越往后代价越大，所以哪怕眼下的代价就很大了，可和未来相比，还是当断则断更加利好未来。
常人会舍不得，机械会遵从计算，选择代价最小的那个选择。
“救命啊，克拉拉。”孟开双手合十，面色古怪，“它要杀我，我如果死在这里，下层区就会立刻陷入混乱，所有人都会死的。”
娜塔莎一直都有重击史瓦罗的想法，如果孟开死在这里，人类和机械就有了不得不进行战争的理由。
即便如此，孟开也相信史瓦罗会继续。
它又不知道可可利亚叛变了，之前阻拦是为了把上层区当盾牌，尽量延续下层区的人类文明。
而现在事不可为，失去了下层区的话，上层区还可以安排人手重新经营，这个结局虽然也是会缩短文明的寿命，但总比孟开带着下层区和上层区血拼让双方同时崩盘来的容易接受。
都是垃圾选择，它只能选一个不那么垃圾的用一用。
当然，下层区可以是牺牲品，上层区当然也可以，它的逻辑偏向筑城者，但整体还是偏向人类文明。
只是史瓦罗天然对上层区有50+的信任度，对下层区就只有20+的水平了，需要牺牲，它天然偏向于下层区为上层区牺牲。
但孟开可以加码，通过出示证据，给出完善的计划拔高史瓦罗的信任度。
史瓦罗其实就是在等这个，它愿意给孟开一个机会，而后孟开义正言辞，呼唤了克拉拉。
克拉拉张开双臂，挡在了孟开的面前。
她的身子娇小，孟开也很配合，直接半蹲下躲在了女孩的背后。
史瓦罗的机械眼闪烁着猩红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