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吃饭最大
“我不去了。”
易来娣终于没有说出这句话。
这让沈四狗由衷的满意,来娣姐在他心中的份量,也无形中增大了不少。
不同于易招娣。
花旦姑娘未来的成功几乎是既定事实,如今又有了知言哥的加持,除过不知会红成什么模样,几乎不可能失败。
易来娣没这种既定未来。
她就一老师,后陪着丈夫卖药材。
易来娣能否唱得出来,乃至于成名成角儿,完全取决于她努力的程度,以及,是否有抵御各种未知劫难的坚韧性格,和不屈不挠艰苦奋进的超人毅力。
唱戏可不是拍电影,随便折腾一下就能红,甚或找个替身,换个头了事。
戏曲历经千百年沉淀,早已自成体系,有独属于自个儿的独特升级道路。
而且舞台就那一个,角儿也就那一个,能不能成角儿,简直是致命问题。
戏剧,是角儿的艺术。
能否成名成角儿,因素太多,其中吃苦是一定的,也是最基本的。其它诸如天赋、师运、人和……等等不一而足。
无一不重要,无一不要紧。
祖师爷赏饭,自个儿也肯下苦,终于练就“惊天艺”,而之后能不能成为“人上人”,还要看是不是有人肯捧,是不是有人甘为臂助,个人是不是有那个运道了。三样全占,既有天赋材质,又有后天构筑化育,再有强者生拉硬拽、众手环托帮衬,最后,才能成名成角儿。
就这,能不能守得住,还得看天。
角儿吃最多的苦,出最大的名,遭最多的嫉恨怨怼,拿捏不住的,越演越背,愈唱愈塌火;拿捏得住,越做越大,愈唱愈火,然后……被新角儿取代。
花旦姑娘的一生就很说明问题。
这不,一夜过后,来娣姐的劫难来了。
“俩都走了,家里怎办?”
做早饭时,胡秀英忽然问男人。
易茂才一愣,是呀,昨儿光顾着高兴,光顾着显摆了,姐妹俩都走了,家里呢?羊谁放?猪谁喂?谁挣工分?
夫妻俩还想再要个带把儿的呢。
要不,夫妻俩也不会来娣、招娣的起名儿了,都走了,到时候娃谁带?
要了老命了。
农民,是把一切都压榨到极致,获取生存的行当,家里孩子五岁就得学着拾材火、打猪草、看弟妹……再大点,还得打柴、下地、帮这、帮那,不信去问问西北孙锤王,人生第一把小锄头,几岁时拿到的?六岁!童年结束了。
夫妻俩沉默一会儿,面面相觑。
胡秀英:“要不,留一个?”
易茂才:“谁?”
胡秀英:“来娣?毕竟大些。”
易茂才:“来娣更容易成。”
胡秀英其实也没个准主意。
“那就招娣,娃太小,送去唱戏,太苦。就是在家放羊,还有个照应。”
易茂才:“四狗子怕是不会同意。”
胡秀英:“咱易家的事,甚时轮到他……”
易茂才:“……算了,老沈头儿咱也惹不起,还有你那个死弟弟,也是个犟种。”
胡秀英:“那咋办?”
没答案,不咋办,等做好饭去喊人时,车没了,人没了,一大早,所有人都走了,包括沈四狗在内。一个没剩。
昨晚,几个男的睡竹林,女的睡在沈家,一大早起来,饭没吃就进了城。
“怎么都走了?”易茂才不理解。
老沈头儿懒懒说:“赶路咯,忙滴很。”
“还没吃饭呢。”
“说了,路过公社时吃一口。”
来时五个,去时七个,不过里面有仨孩子,俩女人身材也好,倒坐得下。
米兰:“应该辞行的。”
胡彩香:“是啊,有点没礼貌。”
胡三元:“你们不了解农村,四狗这办法最好,啥也不耽误,省事儿。”
米兰:“万一追来了呢?”
沈四狗:“不会,手心手背都是肉,私心吧,其实也就一闪念。”言罢举小拳头振臂,“狠斗私字一闪念。”
司机回头,四个大人默默无言。
姐妹俩正蜷缩在车窗旁看景儿。
不怎么关心这个。
胡彩香:“来娣、招娣……总这么叫不成,得琢磨个名儿换了才行。”
胡三元:“叫易青娥吧,省城有个名演员叫李青娥,叫易青娥好听,意思也好。”
米兰:“好是好,给谁?”
沈四狗忙说:“招娣,招娣好。”
来娣不满,盯四狗子一眼。
这么好的名字,给她不给我?
胡彩香:“那来娣呢。”
沈四狗:“青歌咯,易青歌。”
四狗哥早就想好了,易来娣满意。
胡三元:“嗯,不错,适合。”
于是,未来名角儿的名字有了。
姐妹俩就这样离开了九岩沟。
这天,是1976年6月6日。
距易招娣十一岁生日,差十八天;距易来娣十三岁生日,差两月十六天。
宁州小县,并不大。
整个县城,满打满算也就五辆吉普,县剧团这样的单位,自不可能有。
时才小中午,人就到了。
仨大人仨孩子巷口下车,司机回原单位。再次走过那个窄得只能骑自行车的土巷子,在门房怪老头吃惊眼神里,又穿过一个两人高五六人宽的门洞子,来到一个中间有根木杆、由几长溜房子合围起来的大院子,再穿过一溜隔开院子的平房,又是一个同样的大院子。
在妹妹易招娣的新奇眼神儿里,几人先来到她舅舅胡三元的单人宿舍里。
胡三元的宿舍不大,但贼干净。
报纸糊的墙和顶棚,一张床,一个条桌,一把老木椅,一个洗脸盆架子。
房中间支着鼓。
床干干净净,白布盖着被子枕头。
枕头旁有个很讲究的刷子,沈四狗拿起看了看又放下,“很讲究啊舅舅。”
胡三元虚踹他一脚,“你该喊叔。”
胡彩香道:“他肯定不乐意。”
米兰点头:“喊舅也成,早晚。”
说着,指指胡彩香,对沈四狗说:
“这位是你舅妈。”
胡彩香啐了她一口,“孩子在呢。”
米兰:“早晚的事儿。”
正这时,窗外有人喊:“胡三元,你舅子好运气噻,院子里刚逮一条菜花蛇,你就闻见味了,狗鼻子呀你。”
胡三元回骂:“吃死你。”
随后,似乎觉得应该把这俩女人拆开,要不这么下去,神经衰弱一定的。
“吃饭,先吃饭,吃饭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