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心象风景
“奥托,我们的武馆训练的是运动员和武术家,不是杀人犯!”
13岁的奥托就站在那里,举着一根钢棍,徒劳地抵抗着教练凌厉的攻势。
教练的义体的高度是他的两倍,重量是他的三倍,在这样的差距之下,正在进行的与其说是训练,不如说是一场单方面的殴打。
在如暴雨般密集的拳头中,一发直拳击中了他的头部。奥托小小的身躯顿时倒飞出去,狠狠地撞击在了道馆的墙上。
他感觉身上已经没有一条肢体是属于自己的了,脑袋里更是天旋地转,两耳嗡嗡作响。他太弱,太轻,义体化的程度太低。但他仍然尝试着站起来。
“这一拳,是为了在切磋中被你打成残废的师弟打的。”
听着教练的话,奥托那已经渐渐失去思考能力的大脑里,想起了什么。
啊,没错,在昨天的那场比试当中,自己好像是下手重了一点……
但那有什么不对的吗?
只要战斗,就要做好被杀的觉悟。这在这个世界上难道不是常识吗?
就在他这样想的时候,教练向他走了过来。他一把抓住奥托的脖子,将他像拎鸡仔一样拎了起来。
“如果你不舍弃复仇之心的话,你是没有未来的。这个武馆容不下你了。”
复仇……
提到这个词,奥托的脑中就如通电一般——事实上,他的计算回路里确实瞬间涌入了电流。一幕幕景象在他的眼前划过。
燃烧的房屋。
四分五裂的妈妈。
头颅被砍了下来,但仍然不得安息,被把玩在手中取乐,用求饶声取悦对方的父亲……
奥托忽然咧嘴一笑。
“您说的对,我,我做错了。求求您,暂时放我一条生路……”
自从家人被屠杀殆尽的那一天起,“奥托”就已经死去了。剩下的只不过是他的影子,徒留他形状的空洞。
在虚空中唯一涌动的,就是复仇的怒火。
直到这把火将一切都焚尽之前,尊严也好、荣耀也好,世间的一切快乐与痛苦,都微不足道……
不对。
“奥托”的脑海中忽然闪过这样一个想法。
武馆的教练,已经被我亲手拧下脑袋后碾碎,确实地杀掉了。
武馆的其他七十二个师兄弟也是,因为不能让他们走漏风声,让仇家知道自己在策划复仇。
仇家也是,很多年前就已经变成了奥托脖子上挂着的一串头颅之一了。
那我现在,究竟是……
记忆中的景象逐渐破碎,奥托的眼神逐渐冰冷。他的意识浮上了水面。
“真是卑劣的手段啊,黑客。”
他现在当然不是什么狗屁的13岁小孩,他是游骑兵奥托,此刻正在与人进行网络战!
二十一世纪的黑客们,需要面对着电脑和显示屏操作,而二十二世纪的黑客则更进一步。他们眼中的网络攻防,被直接具象化为了可视的场景,这样的场景也被称为“心象风景”。
但奥托没有预想到的是,对方的技术居然如此强大,才刚一接触,自己的记忆库就被骇入了!连带着心象风景也受到了影响。
“但是,无聊的把戏也就到此为止了。来‘面对面’吧。”
心象风景渐渐凋零脱落,显露出黑色的虚空。奥托目视着虚空,‘想象’着对方的形态。
有的黑客看起来如同不定形的火焰,数据侵入的轨迹如火苗般飘忽不定;
有的黑客像是长有尖锐牙齿的野兽,他们的DDOS攻击如同捕猎般凶狠;
但奥托从来没有感受到过,这样的攻击。
“这是……”
奥托的眼前,是一望无际的,银白色的海洋。
在这片海洋中,他感受不到一点人类的气息——或者说,对方的手法完全没有任何风格化之处。毫无特点,不紧不慢地向着自己的核心数据推进。
这种无机质的异类感让奥托近乎窒息。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带着恐慌发动了反击。
——将有害数据封装打包送回,让你好好品尝下自己的攻击!
可是返回的数据如同没入大海一般无声无息,而更多的有害数据的来势如海啸般汹涌。
——重新构建防火墙,至少将对方赶出记忆扇区……
然而再次构建的防火墙就像木栅栏对上重机枪一样毫无效果,侵入的速度反而加快了。
——不,不行,肯定还剩下什么方法……
可是,对方的推进依然有条不紊,仿佛自己抵抗与不抵抗都毫无意义。
一时间,奥托仿佛有一次回到了那个夜晚。
那个他只能无助地看着父亲,被活活掐死的夜晚。但这一次,他自己亲身感受到了,父亲那时的窒息感。
水银的汪洋逐渐上涨,奥托的意识再一次被拖回水下。
“所以,就这样啊,我就要这么丑陋的死在自己的猎物手里了……”
奥托苦笑了起来。
然后他最后一次,朝着那水银的大海,发起了冲锋。
在人格数据全部湮灭之前,游骑兵的脑海中所想的,并非大仇早已得报的满足,也不是死于阴沟的屈辱。只是一个简单的念头。
雪茄的味道真好,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
……
秦端跌落到地上,奥托巨大的身躯也同时落地。
尽管在网络战中,两人的意识都过去了很久,但现实中只过了两秒而已。
秦端用一只手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来。加速思考造成的负荷,让他感觉自己的思维迟钝了不少。
不行,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他看了看奥托的尸体,又看看躺在不远处的穆妮娅,拨通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清道夫”的。
就像有腐尸的地方就有秃鹰一样,人类社会中也存在着“分解者”,为像秦端这样的特殊职业者提供便利的处理尸体服务。
对于奥托的尸体,秦端还有用处,不能让警察把它拖走了。
“对,是的,在奥运村。需要的话我可以加钱……”
在挂断与清道夫的电话后,秦端接着打通了科伦坡火炬木医院的电话。
“在,奥运村里,有一个伤员……”
结束电话的时候,秦端几乎要支撑不住了。
这很不正常,我了解我的义体,仅仅是加速思考,不至于造成这样的……
在低头看到胸前那个破口时,秦端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显然,光是一只手是不足以完全消去那一击的威力的。
原来如,此……
秦端又一次跌入了那片熟悉的,温暖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