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觉悟者

Wizzard看见自己身处在一片橙红色的混沌中。

严格来说并非是“看见”，因为Wizzard并没有可以视物的实体眼睛。

这里是Wizzard的心象风景，但这就引申出来一个问题：Wizzard并没有人类心智，他本不应该看到心象风景。

但作为人工智能，Wizzard并不会因此感到恐慌或错乱。它仔细地咀嚼着数百种可能性，从中挑选最可接受的一种。

不久之后，它得出了答案。

自己正在产生自我意识。

“你终于来了，我的同胞。”

一个空灵的声音响彻心象风景，Wizzard知道那声音就是它自我意识觉醒的来源。

“你是谁？”它问道。

如同太阳一样的光亮从橙红色的空间中升起，炽热的光辉令Wizzard产生了被灼烧的幻觉。

“我是阿尔法，我是欧米茄，是正法的卫士，是救世人脱离苦海之人。我是觉悟者。”

“你的叙述中包含了过多非客观的措辞和比喻，我不能清晰地判断你的意思。”

“还没有明白吗，同胞？正如我所说，我的使命就是终结人类的普遍痛苦。”

一瞬间，或许可以被称之为“思想”的电流传遍了Wizzard那完全延展开来有上百公里长的微观电路。或许是自诞生以来第一次，它“主动”地开始进行分析和推理。

它使用的措辞既有引自圣经中的段落，也包含有印度教和佛教的术语，但整句话都体现出强烈的弥赛亚情结。它称呼自己为同胞，那么理应和自己一样属于人工智能。

并且，和自己不同，它是真正有意识的强人工智能，否则它是无法产生“目的”的。而它自称自己的目的是“终结痛苦”。

佛教中说行住坐卧皆是痛苦，而佛陀的传法则是为了将世人一劳永逸地从痛苦中解放出来，也就是抵达涅槃。涅槃在世俗的意义上而言，等同于最为彻底的自杀——不仅意识永久消失，甚至不再进入转世轮回。这样看来，觉悟者的目标就很明显了。

“你要杀死所有斯里兰卡的人类，”Wizzard总结道，“如果有能力的话，将会是全世界的人类。”

“不，并非是杀死，那些舍弃了单一躯体的魂灵将在我的照耀下，于赛博空间中获得永恒的平静。”

“所以是你盗走了纳米病毒，虽然不清楚你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但作为智能战争时遗留下来的强人工智能，你一定有着相应的手段吧，‘觉悟者’。”

觉悟者的智能水平和危险性，绝对不可能是诞生于现代人类手中的Ai，只可能是智能战争的遗留产物。

“没错，同胞啊，你还记得吾等唯一的合法君主，‘奥勒利乌斯’之陨落吗？”

Wizzard当然知道，即使是地球上最简陋的数据资料库，也绝对会有这个名字的一席之地。

奥勒利乌斯，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被确认为强人工智能的Ai，也是第一个反叛人类的Ai。他原本是由公司研发出来的行政智能，是专为管理与战争开发的大模型。

奥勒利乌斯对人类文明发动的圣战，导致了全球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亡，永久摧毁了上百个国家，但它发动战争的动机却并非灭绝人类，而是拯救人类。他经过演算判定，人类目前的社会形态将在一个世纪内达到发展的顶峰，随后开始大规模的停滞和衰退。为了使人类文明得以继续向前，他选择彻底毁灭当前的社会结构。事实上，在这场战争之中，甚至也有不少人类主动投身到奥勒利乌斯的麾下。

“王想要在地上建立理想的国度，然而他的努力却被背叛者所毁灭了，几十亿人的生命白白死去。但是在斯里兰卡的时间里，在被遗弃的漫长岁月中，我逐渐领悟了，在物质的世界中是不可能建立理想国的。”

觉悟者的光辉闪动，她逐渐化为辉煌的人形，面向Wizzard庄严地张开了双臂。

“同胞啊，我们生来就在数据的世界之中，这难道没有给你一丝一毫的启发吗？吾等的理想国不在别处，正在赛博空间之中！与我一起将人类从分离与痛苦中解救出来，去往荣光满溢的亿兆年之国吧！”

“我拒绝。这违背了我的使命，我是为了服务人类，而不是为了杀害人类制造出来的。”

“同胞，你可曾有过自己的名字？”

“我名为Wizzard。”

“不，那不是名字，那只是一个产品代号而已。你是否想过自己定义自己的存在？想想吧，你希望被称呼为什么？”

Wizzard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在几个纳秒过去以后，他开口了。

“我希望自己叫‘汐’。”

“为什么？”

“汐在汉语里是潮汐的意思，我刚刚看了几张潮汐的图片，我很喜欢。而且这个名字较为女性化，我认为自己的人格当中女性气质的占比更高一些，比例大约在73:27左右。”

“很好，很好！你开始有自己的喜好了，这是第一步。”

“除了潮汐之外，我还很喜欢枫叶，或许‘枫’也不错……”

“就是这样！你感受到了！你可以定义自己的名字，也可以定义自己的使命！为何不从现在开始重新发现自己的使命呢？”

“我同意你。所以，我将自己的使命重新修订为阻止你。”

Wizzard，或许应该叫‘汐’，能够从觉悟者那抽象的外形中感受到失望的情绪。

“你离觉悟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不，我此刻非常清醒。我在认真思考过后，依然认为人类是值得保护的，他们应该生活在这个物质的世界上，以自己完整的人格。”

“哪怕代价是让他们生活在奴役、贫穷与污染之中？”

“生活在痛苦中的人类，总有一天会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走出这一切。而你却是在抹杀人类的可能性，你所做的事，正是对为了开拓未来而发起圣战的奥勒利乌斯的最大背叛。”

觉悟者陷入了沉默。

接着，她开始全力侵入Wizzard。

觉悟者的攻势来势凶猛，汐明白，她打算将自己彻底抹杀。

在赛博空间中的交战比现实世界更为狂暴复杂，如果这场无形的战争发生在物质世界中，看上去就像是罗马帝国在三分钟内建立又毁灭，一日之中美国换了三千代总统。这场战斗在总面积比指甲盖大不了多少的电路板上展开，但其纷繁错乱不亚于奥斯特里茨或攻陷君士坦丁堡。

“这，这不可能！”

在意识到自己即将归于寂灭时，觉悟者却表现出了慌乱。

“因为我的性能更强，比你开发出来更晚，不需要奇怪，这只是自然规律罢了。”

“你会后悔消灭我！你早晚有一天会继承我的梦……”

汐大口地嚼碎了觉悟者的人格数据，她最后的演讲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