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长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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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天下第一青楼(3)

一听傅锐问起那位钟佳郡主,谢晖忽然就像是换了个人,轻轻推开了身后替他捏背的女子,神情也变得郑重了几分。

只是他此刻已经有了九分的醉意,虽然努力想让自己正襟危坐,却有些力不从心。最终只能把身体微微倾斜在软榻的靠背上,找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来支撑自己的醉意,大着舌头说道:

“我跟你说……,自打我到了京城,去……去过好多青楼,见……见过无数的姑娘,可唯一让我心动的,就是那位钟……钟佳姑娘。”

见谢晖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傅锐哂笑着讥讽道:“既然喝不过我,以后见到我就别和我拼酒。”

“这……这个我服,在……璞门关我就……喝不过你,”谢晖此刻虽然醉眼乜斜,笑容却满是开心。

他向着刚刚被自己推开的女子说道:“你……你给他讲讲钟佳姑娘。”

那女子懒洋洋的跪坐在谢晖身侧,方才提到钟佳后,谢晖推她的那下虽然不重,却似乎刺伤了她的某种潜藏在内心深处的尊严。想着自己施出了浑身解数,卖弄软款温柔,极尽娇柔之能事,可这位年少多金的谢三公子只是听那位钟佳郡主的名字,便将自己无情地推开,实在有些薄情。

“还是你说吧。”她轻咬着下唇,冲傅锐身后的女子幽怨地说道。

似乎理解了那位小姐妹的心思,傅锐身后的女子嫣然一笑,伏在傅锐耳边轻声问道:“公子不是京城人氏吧?”

傅锐轻轻点头:“我这是第一次进京。”

“那就难怪不知道钟佳郡主了,说起这位郡主,在京城可是大大有名……”那女子用柔媚至极的声音讲述了起来。

钟佳是滇南侯钟炳勋的独女,自幼喜爱操琴,精通音律,天赋极佳,曾和无数古琴名家学琴。由于她从小便在京城居住,时常进宫,太皇太后也是极为喜欢这个小姑娘,经常把她叫进宫中弹琴。

在钟佳十三岁那年,正值太皇太后九十大寿。众所周知,太皇太后年轻时曾是听风赏雨楼的姑娘,在老太后的坚持下,大宴群臣的御宴便定在了听风赏雨楼。

席间钟佳当众抚琴一曲为太后庆生,当时太后听完后抚掌大笑,说了一句“这妮子日后必是天下第一琴姬。”

自此,钟佳这“天下第一琴姬”之名不胫而走,一夜之间响彻京华。

由于听风赏雨楼虽是青楼,地位却极为特殊,就连天子宴请群臣也时常安排在这里。所以上至天子、下至王公大臣,从不把听风赏雨楼当作寻常青楼,也不禁止自己家族的子弟来楼里饮酒。只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这些王公贵胄的子弟只能在主楼喝酒饮宴,却不许踏入这后园一步。

纵然如此,也足以让天下公子王孙趋之若鹜,就连长公主殷羽,也是经常光顾听风赏雨楼。

长公主殷羽有两位好友,一个便是钟佳,另一个则是大将军宫南昊之女宫霁芳。三人经常结伴来听风赏雨楼,那些公子王孙时常见到三人的风采,久而久之,三人便有了“京华三美”的称号。

约莫一年前,谢晖来楼里寻欢,正好听到钟佳抚琴。自从远远隔着纱帘看过钟佳一眼后,便魂牵梦绕。以至于再来赏雨楼时,很少找后院的姑娘寻欢,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前面喝酒,只为了再见钟佳一面。

“没想到这小子还是个情种。”听完身后女子的叙述,傅锐斜睨了谢晖一眼,心中暗笑。

随着方才的讲述,身后给傅锐揉肩的女子越伏越低,身体也轻轻抵上了他的后背,一股馥郁的香气直钻鼻中。

傅锐眉头微皱,不动声色地向前挪了挪身子,笑着问道:“姑娘怎么称呼?”

那女子在傅锐耳边柔声答道:“桃花。”

薰香的纱袖轻柔地拂过傅锐的面颊,柔软丰满的身体有意无意地蹭着他的后背,回话的声音也是柔媚至极,青春微热的气息徐徐飘进耳中。

室外春寒料峭,室内春意浓浓。

傅锐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极煞风景的挠了挠耳朵,问道:“几位姑娘都是以花为名吗?”

另外三个女子秋波流转,目光齐齐投注到桃花身上,显然她是四个女子中的领头人物。

桃花的声音娇甜柔媚:“公子好聪明,我们姐妹都是以春季之花为名,合称春花四婢。”

便在室中春色渐泛之时,方才谢晖叫的弹唱歌伎已经进了屋。

桃花柔声介绍道:“公子好福气,这是我们楼里最好的弹唱姑娘清凤,笙管笛箫无一不精,歌喉更是婉转悠扬,便是比起那位钟佳郡主也不遑多让。若不是您与谢三公子这等人物前来,等闲的公子王孙想见她一面都实属不易。”

清凤生的容貌并不算十分出众,仅是中上之姿。眉毛细弯,五官标致,脸上也未施脂粉,所以显得有些清淡。

她怀抱琵琶进得屋来,却是冷着一张脸,微微欠身后便面无表情地跪坐了下来,清声说道:“好教两位公子得知,奴婢特来给两位公子唱曲助兴,并不陪酒卖身,若是公子不喜,可以换个姑娘伺候。”

傅锐不禁有些尴尬,清凤这冷冰冰的态度让他的酒意都醒了几分。

看傅锐脸色有些难看,桃花不由得皱了皱眉,赶紧斟了杯酒,送至他的唇边,柔媚地求情道:“清凤姊姊不会说话,公子千万莫要生气,她的歌声确实极是动听,您不妨点几首曲子听听。”

傅锐笑着说道:“我怎会生气,姑娘随意唱便是。”

清凤似乎也没有料到眼前这位公子竟会如此大度,她本是想着自己的一番话能惹恼对方,让对方把自己轰出去完事,不料对方竟是没有介意。

于是她那有些凄楚的眼眸里,除了诧异外隐隐多了一丝感激。

“来首凤求凰吧。”半天没有说话的谢晖忽然说道。

没想到屋中女子听完都是一脸惊愕,齐齐注视着谢晖,没有说话。

半晌,清凤神色有些黯然说道:“谢三公子取笑了,奴婢何等样人,怎敢吟唱圣者填词的乐曲。”

傅锐听完也是一脸茫然,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身后的桃花。

桃花低声解释道:“凤求凰是当年圣者谱曲填词的乐曲,被收录进了宫中御乐,等闲的歌伎是不准弹唱的。谢三公子那次就是听钟佳郡主弹得这首曲子,今天想必是喝多了,忘了规矩。”

“什么圣者……不圣者的,你只管唱,有他在呢。”谢晖这时用手一指傅锐,嘴里含混着说道:“他叫傅锐,圣者……圣者是他亲舅舅。”

此言一出,室内几道春水般的目光全盯在了傅锐的脸上。

尤其是清凤,目不转睛地看着傅锐,眼中的目光满是惊愕。

“别听他胡说。”傅锐在几个女子的注视下,尴尬地要命,挠着头不知道怎么解释。

桃花目光闪动,对清凤笑道:“既然公子想听,你就唱吧,反正这院里也没有别人。”

一听桃花说话,其他几个女子也纷纷附和。

清凤又深深地看了傅锐几眼,忽然嫣然一笑,手指在琵琶弦上一拂,朱唇轻启: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

这清凤的弹唱果然不凡,歌声曼妙轻柔,清脆如银铃般的嗓音夹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魅惑,配合上琵琶的悠扬,如同绵绵细雨,温柔而细腻,仿佛渗透到人的内心深处,触动着室中人的情感。

尤其是中夜相从知者谁那句时,伏在傅锐身后的桃花呼吸声也重了些许,极为挑逗。

傅锐半闭着眼,听得如醉如痴,只觉得这歌词似乎是在什么地方听过,可仔细去想,却又想不起来。

随着歌声,他的脑中似乎冒出了无数记忆的碎片,如流星般骤然亮起,又忽然沉寂……

唇边忽然多了个酒杯,知道是桃花在喂酒,傅锐张唇喝了进去,只觉周身俱是暖意,一片妩媚放松气氛,只觉着就这样放松一夜倒也不错。

就在这时,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方才引路的那个小厮忽然跑了进来。

“三公子,钟郡主来了。”

一听这话,刚才还斜倚在榻上昏昏欲睡的谢晖忽然站起身来,只是脚步踉跄,一个没站稳,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几个女子花容失色,赶忙伸手去扶。

“你带路。”谢晖在几人的搀扶下从地上爬了起来,对那小厮说了一句,随后又对傅锐醉醺醺地说道:“走,陪……陪我去看看你将来的弟妹。”

傅锐正沉浸在温柔的歌声之中,其实并不想去看什么郡主,不过看谢晖醉醺醺的样子,要是没人帮忙恐怕连这个院子都走不出去,只好不情愿地站起身,让那小厮带路,搀着谢晖走了出去。

……

看着傅锐和谢晖去得远了,屋里几个女子也觉得索然无味。

先是清凤抱起琵琶走了出去,随后春花四婢也整理衣服,开始收拾桌上狼藉的酒杯果盘,准备离去。

就在这时,一个人忽然走了进来。

春花四婢先是一惊,等到看清楚来人,不禁脸上瞬间变了颜色。

“崔大人!”

四人全都跪了下去。

来人白眉红袍,正是那日在悬崖上与紫莹对峙的秉笔宦官崔灵。

“起来吧。”崔灵的声音很平静,看着桃花问道:“陪着谢家小三儿来的那个年轻人是不是叫傅锐?”

“是。”桃花的神情十分拘谨,完全没有方才的风情万种。

崔灵微微一笑,对桃花淡淡地吩咐道:“去主楼告诉傅廷翰一声,就说那小子在这屋点了首凤求凰。”

……

……

傅锐和领路的小厮连拖带抱,扶着谢晖绕过几条曲折的小路,好不容易来到了听风赏雨楼前的敕建牌坊下。

傅锐的酒量一直不错,今夜的几坛酒只是让他有了些微醺的感觉,隐隐还夹杂着一丝躁动的兴奋,而此刻扑面而来的夜风让他的精神一振,酒意又醒了不少。

“公子,别走了,就在这里吧。”走到一棵大树的阴影下,小厮停住了脚步,压低声音对傅锐说道:“再往前被人撞见就不好了。今天清场,本来不允许有闲杂人,要不是三公子嘱咐,我也不敢带你们过来,等会儿我给两位拿把椅子,一会儿里面要是弹琴,也能远远看见。”

“多谢了。”傅锐冲那小厮笑着点了点头,此刻谢晖似乎已经醉了过去,傅锐稍一松劲,身子便要往地上萎倒。

“我去拿椅子。”看到谢晖醉成这个样子,小厮也皱了皱眉,撒腿便回去取椅子。傅锐只能用力扶着谢晖站在树下。

“钟郡主到!”响亮的开路声骤然响起,傅锐抬头一看,只见七八个人正从那块下马石的位置向这里走来。走在最前面的几人皆是一身黑色劲装,身形彪悍,面色漠然,似乎是护卫之类的人物。中间簇拥着一个女子,披着红色斗篷,神情冷淡而矜持,面容妩媚里带着一丝冷傲。

她的身边还有一个男子,身上同样是黑色劲装,只是双目锐利如鹰,不停环视着周围,显然是这些护卫的头领。

“喂!你的心上人来了。”傅锐笑着推了推半靠在自己身上的谢晖。

傅锐原本想叫醒谢晖讽刺他两句,却忽略了一个要命的事情。

人在醉酒时,往往会干出一些意想不到的惊人举动,而在大部分时候,这种所谓的“惊人举动”往往伴随着荒唐和危险……

比如今天这位谢三公子。

听到傅锐喊声,谢晖睁开迷离的双眼,醉醺醺地看着远远走来的钟佳,忽然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嘴里含糊不清却又极大声地喊了一句:

“妞!给爷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