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迷恋成就
我们如何度过每一天,就代表着我们如何度过一生。
——安妮·迪拉德(Annie Dillard)
要谈平静,就不得不先谈成就以及我们如何通过成就塑造自己的身份。在很大程度上,我们的身份主要由我们对自己的认知和他人对我们的评价所构成。
假设你的一生是一盘录像带,里面记录了你经历过的所有成功和挑战。你可以快速倒放这盘带子,一直到你尚未形成自我认知的阶段。那时的你还只是一个孩子,像雪球摆件里的小人一样好奇地凝望着整个世界。与此同时,你也在积累对自己的认识——吸收世界给你的各种感触和体验,同时形成对自己的理解和定义。
你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神里充满了好奇,你把脸贴在湿漉漉的草地上,还用食指戳草地上的一只青蛙呢。你听到阿姨在和你的爸爸妈妈聊天,他们说你是一个好奇宝宝。这些话并不是对着你讲的,但是此刻,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在你的脑海中形成了:
我是个好奇宝宝吗?嗯,我想是的。可是好奇是什么意思呢?
把录像带快进到高一时的一节物理课。物理从来就不是你擅长的科目,可是不知怎的,你的物理老师突然展示了一种神奇方法,你很快明白了世界万物之间相互作用的原理。这时你可能在想:
说不定我有很强的科学思维?我的意思是,我觉得我一直都很讲究逻辑。这说明我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再次快进,停在你开始第二份工作的那一周。在一次会议中,你当时的新老板(直到今天他仍是你最喜欢的老板)随口评价说你第一周的工作表现可以用“特别可靠”来评价,还说你似乎总有一种神奇能力可以搞定所有交给你的工作。
我当然是一个很可靠的人,这是我的一部分特质,我本身就是一个可靠且高效的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就像证据一样累积,反映出我们正在成为什么样的人,以及我们最终认为自己是怎样的人。
在我自己的人生故事中,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充满好奇、逻辑性强且非常高效的人,这些认知来自我大学刚毕业时进行的一项为期一年的效率项目。在这个项目中,我竭尽所能研究和尝试了各种提升效率的方法。为了尽可能全面地探索“效率”这个主题,我甚至放弃了两份全职高薪工作,整整一年里一分钱也没有挣到。所幸在加拿大,政策允许学生暂缓归还学生贷款,这个项目的开展也变得容易很多。你可以想象,这样一项大胆的尝试,无疑进一步加强了我对自我的认同和理解。
这个项目确实强化了我的一些原本就存在的看法,比如我对“效率科学”有着浓厚的好奇心。尽管它听起来有些奇怪,但迄今为止,这个兴趣仍然存在,甚至比以前更加强烈。
同时我也开始构建其他关于自己的认知,比如我是一个超级高效的人。建立这个身份的基础其实并不稳固,但当我尝试了很多想法和策略后,我看到了更多支持这个身份的证据。这让我更加坚信这个身份认知。
当然,这些证据不仅仅来自我自己。比如有一次,为了测试自己对信息的记忆效果,我在一周内观看了70小时的TED演讲,TED组织这样评价我:“史上最能高效工作的人。”这让我十分受用。即使我知道这有点夸张,但在采访和演讲前听他人反复提到这句话,无疑影响了我对自己的认知(也让我更加自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溢美之词涌入我的耳朵,让我对自己新建立的身份深信不疑。
我懂得很多关于效率的知识,并且自认为真的学会甚至开发了一些很聪明的工作方法。鉴于我花了那么多时间研究、思考和实验这个话题,你也许会期望我做到了这些。就像木匠会造家具、教师会教书一样,效率研究者应该懂得如何在别人只能完成一点点工作的时间内完成更多的任务。
然而,在我满心欢喜地接受我能高效工作且无人能及的这种想法时,我和很多人一样,根本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把自己逼到极限。我知道的关于效率的东西也许不少,但也有很多知识盲区。最关键的是,我没有正确地看待效率与我的工作、生活之间的关系。
或许,我比自己认为的更紧张,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是为了工作常年四处奔波已经让我不堪重负了。或许,我早就陷入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情境当中,它最终只会让我焦虑不安、精疲力竭。如果我能更好地理解生活、工作和效率的关系,也许我就不会落入这样的困境。
理想的情况下,当我们塑造自己的身份时,我们会选择那些经得起时间考验、稳定不变的个人特质,把我们的身份建立在我们最珍视的价值观之上。但现实却常常不是这样,我们可能会选择能让我们能养家糊口的工作作为我们身份的一部分。一旦工作(或者其他任何东西)成了我们身份的一部分,失去它的时候,我们会觉得像是失去了自己的一部分。我也走了这条老路,工作在我眼里已经不仅仅是一份责任,而是我身份的一部分。每一封读者的感谢邮件、每一句媒体的推荐语,甚至每一条友好的评价,都像是一个个支点,不断强化我那“超能”的新身份。
不论是深深的疲惫感、演讲台上突如其来的恐慌,还是看到浴缸里金属反射出的我那憔悴的面容,这些生活的细枝末节都让真实的我和我心目中的自我之间出现了裂痕。它们像是一个警钟,清晰地告诉我,那些我一直用来构建自我身份的证据其实根本就不真实。
如果我说所有这些都是我在演讲后乘坐火车回家的途中领悟到的,那我是在夸大事实。但那次旅程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我对效率的执着追求已经到了狂热的地步,我赖以行动的基础已经不再稳固,似乎有什么关键要素被我遗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