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她的家人
沈云清在众人目光中淡然地走进屋中，全然不在意杨家人嘲弄的眼神，沈云泽站在她的身后，也挺直了腰背。
杨夫人看着她满脸厌恶，而杨景见那道倩影进来时，一颗心竟然如同被拨动的弦，微微荡漾起来，待看清楚来人是沈云清之后，他便冷哼一声，直接拂袖而去。
“夫人……”沈云清与沈云泽已经走到了杨夫人跟前，沉声道：“我们来接云容和纯儿回家。”
回家，她说的是回家，而不是回沈府。沈云容不知道为何，突然有想落泪的冲动。
“不行，沈氏是我们杨家的媳妇儿，理应在家中相夫教子，纯儿是我们杨家的子孙，更应该待在杨家。”杨夫人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沈云容双手紧紧握住又松了开来，果然，还是不行么？
“云容，你想回家吗？”沈云清看向沈云容。
“杨家就是她的家！”杨夫人对于沈云清忽视她感到十分气恼。
“我问你，你想回家吗？沈云容，我问的是你，你认真回答！”沈云清又问道。
问我？沈云容心里突地一跳，她知道自己该说杨家就是她的家，可是杨家是她的家吗？是吗？不是啊！这里没有人将她当成家人，这里根本完全没有她说话的余地，这算哪门子的家啊！
可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哪来的家啊！
“你想不想纯儿好起来？你想不想祖母？你想不想你姨娘？”沈云清继续问道。
沈云容想起家人，再也忍不住了，呜咽着说道：“想！很想！我想我娘！”
她想她娘做的桂花糕，她想她闺房里的鸳鸯锦被，还想房梁上那只飞来飞去的大燕子……可是，她现在已经是杨家的人了，她不敢想不敢想啊！
“那就回去吧！”沈云清知道要改变她的想法很难，可她能做的也只是暂时拉她一把，真正能帮她的其实只有她自己。“你想回去就回去，沈家是你的家，沈家人永远都是你的家人！放心，有我们在，没人敢拦着你！”
沈云清的声音掷地有声，让沈云容心里也有了一丝底气，压抑的情绪被释放出来，捂着脸委屈地哭了起来。
杨夫人再三被忽视，一拍桌子站起来说道：“沈云清你别太狂妄，杨家的人是你说带走就能带走的吗？”
“杨夫人，狂妄的是你们杨家人吧！”沈云清面带怒色，毫无畏惧地指责道：“我现在若是不能带走杨家的人，恐怕以后能带走的就只有杨家的鬼了！纯儿在床上躺了几日，你们过来看过几次，若不是我偶然从王大夫那儿得知纯儿的情况，这孩子还救得回来吗？小孩子而已，你竟然如此狠心，果真是人心险恶、继母无状！”
“你……你……怎么敢说这样的话！”杨夫人最嫉恨别人拿她继母的身份说事。想当初，杨武不过是一介武夫，娶的妻子也不过是出身于小门小户的粗鄙妇人，而自己出身名门，若不是后来杨武受到圣上赏识，她也不会愿意嫁进来当了杨武的续弦。她瞧不上杨武的原配，自然也不会给她磕头上香，她的存在对她而言就是一种耻辱！
可是沈云清竟然敢提起这件事！还说她“继母无状”，这贱婢！贱婢！
“杨夫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杨家的家事我不想管，可是云容和纯儿也是我们沈家的血脉，我不能不管！你最好想明白点儿，不然贵府杨大人先头死去的原配夫人，恐怕得找你聊一聊相夫教子的事了！”
“你……”杨夫人脸色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她颤抖着手，说不出一句话来。
“姐，你有杨夫人的把柄？”沈云泽在沈云清耳边小声问道。有把柄早说嘛，害他胆战心惊的。
“我猜的，不过看样子也八九不离十了。”沈云清因为自己和杨景的婚约，一开始就做足了杨家的功课，虽然没有证据，但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看杨夫人的表情就知道确有其事了。“阿茸，去将纯儿抱出来，我们回去。”
“不可啊！”兰姨娘扑到杨夫人面前说道：“夫人，万万不可啊，大少爷现在不在，若是他们将人带走，这传出去大少爷颜面何存啊！夫人难道甘心大少爷被沈家人压一头吗？这一次压下去了，以后可就挺不起腰背了！”
杨夫人不在乎杨毅如何，可是她却不能让杨家被沈家压着一头，何况还有沈云清和杨景的婚事，万一他们也这般不愿退婚可怎么办？
“这是你们大房的事！大房你做主，你跟我说做什么！”杨夫人不敢再出头，只好拿话去激兰姨娘，“你若是留不下人，等大少爷回来，你自己去给他交待！”
兰姨娘听出了杨夫人的意思，自己不愿意出头，还要她来担责，真是无耻得可以。可惜也没有其他的办法，要是沈云容被接走，这么一闹，估计她的地位也会动摇，毕竟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妾室……
“你们，给我拦住她们，不然大少爷回来有你们好看的！”兰姨娘急忙吩咐那些下人。
沈云清站在前头，冷眼看着那些人，大声说道：“谁敢来，给我打出去，我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们杨家要闹就闹，闹大了看谁没脸！”
“沈云清，你以为闹出去了你就能讨得了好吗？”杨夫人讽刺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竟然到妹妹夫家闹事，不怕丢光你们沈国侯府的脸吗？”
“不怕，我这不是和贵府二少爷还有婚约吗？也不担心嫁不出去了，至于丢脸么，等我进了杨家的门，丢的也是杨家的脸啊！”沈云清浅笑着回头。
“你……你……”无耻啊！无耻！她怎么说得出这样的话来，还想连累阿景，简直不要脸！
杨夫人气得全身颤抖，偏偏恶毒的话都不能说出来，只能自己消化，憋得一口气吐不出来，竟是一下不稳跌坐在了椅子上。
“夫人！”仆妇大喊，杨景在外头听到声音连忙跑了进来，见自己母亲被气成这副模样，立即对沈云清怒目而视，“沈云清，你闹够了没有！”
沈云清看着杨景，四目相对，眼中毫无波澜。
“杨将军不让我们走？”沈云清嘴角带笑，眼中却是深不见底的寒意。
“是！”杨景一挥手，便有一队家丁将她们团团围住。杨景冷漠地看着沈云清，语气满是嘲讽：“沈云清，杨家不会任你欺辱，我也不会！”沈云清，你低头吧！你不是从前的沈云清了，我也不是从前的杨景了，现在的我绝对不会任你欺辱！
杨景看着沈云清，小时候发生的那些事似乎都还历历在目。
十二年前，沈云清五岁，杨景六岁。两家祖父喝酒喝得尽兴，随手一指，便指定了两人的婚事。沈云清踩着马靴过来就看到唇红齿白一脸害羞的小公子，在大人的笑声中臊红了脸，将那定亲的玉一扔，骄傲地说自己只喜欢骑大马耍大刀的英雄，看不上跟小娘子似的杨景。
大人只当玩笑话，杨景心里却受到了严重的打击。生得唇红齿白又不是他的错，她凭什么瞧不起他！从那之后，他便开始跟着祖父习武，却总是逃不过被沈云清捉弄。
后来，他学会了骑马，还学会了耍枪，可她对他还是不屑一顾，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沈云清，你有尊严，别人就没有吗？
现在，该不屑一顾的是他了。沈云清，你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傻子！”沈云清突然嗤笑了一声。
“你说什么？”杨景愣住，随即便觉得愤怒不已，都到这步田地了，她还是这样瞧不起他么？
“我说你是个傻子！”沈云清像白痴一样看着他，说道：“你好歹也是一个将军，插手后宅之事就算了，你还助纣为虐，是非不分！你杨府藏污纳垢，继室逼死原配，捧杀其子，现在连幼儿也不放过。杨景，你果真好得很啊！”
该死！又是这种鄙视的眼神！杨景恨不得掐死这个女人！
“沈云泽你过来！”沈云清将沈云泽拉到杨景的面前，说道：“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个个都欺负我们吗？你知道你的姐姐为什么在杨家毫无地位被一个小妾欺负吗？你知道你的外甥为什么生病了烧糊涂了只能躺在床上等死吗？这些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太懦弱，所以眼前这些人，才会这么枉顾人伦纲常、不辨是非曲直！”
沈云泽看着哭泣的沈云容，看着仆妇怀里沉睡的幼儿，再想想凄凉的沈国侯府，心里越发沉重了。他是沈国侯啊，是沈家唯一的男丁，可他护不了她们，护不了沈家！
沈云清抓住沈云泽颤抖的肩膀，在他身后说道：“如果你今天不把云容和纯儿带回去，你就是个卵蛋！”
沈云泽和杨景皆是一愣，前者更是羞红了脸。被一个女人这样说，简直，简直……不管了不管了，反正他不能做一个卵蛋，不能让姐姐看不起！
“杨……杨夫人，还有你……”沈云泽指着杨景说道：“你们最好听我的，让我们回去，不然，我就……就待在这儿不走了！你们人多，我不怕，有本事你们就打死我！”
“谁稀罕打死你！”杨景实在看不惯沈云泽这软弱的样子，就这样，还想撑起沈家的门楣，真是没有继承老沈国侯一点风范！
“你！就是你！你别以为你是个将军我就怕你了，你不仅逼我姐姐退婚，现在又想逼死我二姐和小外甥，你就是个恶人，有本事，你也弄死我！”沈云泽说着说着眼睛就红了，梗着脖子冲杨景吼道：“我姐姐以前那么喜欢你，你还欺负她，你这个好歹不分的恶人，你以为她现在还看得上你吗？就你，姐姐她才不稀罕！”
“闭嘴！”杨景被沈云泽骂得烦了，偏偏沈云泽已经刹不住了，将他骂了个狗血淋头，顺带将自己对沈云清的崇拜表现得淋漓尽致，没办法，谁让他现在就是个姐姐控呢，有姐万事足，什么都不用怕……
寒光一闪，杨景抬手之间，宝剑出鞘，指向了沈云泽。
沈云泽“噌噌噌……”退后几步，躲到了沈云清的身后，刚刚的一腔抛头颅洒热血的激情立即被冷水浇灭，余下的只有惶恐。
奶奶个娘啊！他竟然将杨景骂了一顿！这可是在杨家啊，偷偷地骂就行了，怎么骂出声来了？而且还当着人家的面儿……唉，好像有点腿软，还有点头疼……姐姐，救命啊！
沈云清无力扶额，刚刚激起沈云泽一点点勇气，这么一会儿又被打回原形了，让他快速成长起来果真是太勉为其难了么？
杨景是战场上走出来的将军，长剑在手，威望立见，在场的人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杨将军这是打定主意不让我们走了？”沈云清脸上仍然带着浅笑，似乎完全不把杨景的怒气放在眼里。
沈云清毫不在意的表情彻底激怒了杨景。突然间，杨景身上杀气涌现，剑花一挽，长剑直接朝沈云清刺去。
突如其来的状况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就连杨夫人都呆愣在了原地，没想到儿子如此痛恨沈云清，竟真的要亲手杀了她？
阿茸最快反应过来朝沈云清扑了过来，而沈云泽眼睁睁地看着杨景拿剑刺过来，只觉得全身僵硬，席卷他全身的不是恐惧，而是愤怒，杨景他怎么敢！怎么敢……
他怎么敢？还不是因为自己太没用。保护不了姐姐，还让她在危急时刻挡在自己的面前，沈云泽，你真就是个卵蛋！
谁的动作也没有杨景的剑快，锋利的长剑从沈云清耳边迅速擦过，一缕青丝飘落，沈云清竟是一动也没动。
“给我滚！”杨景收回了长剑，转身不再看沈云清一眼。
“母亲，云容此次回去小住几日，待纯儿病愈便回府，还请母亲不要挂念。”沈云容说完不等杨夫人发话便跟着沈云清匆匆离开了杨府。
待沈家的人走光，兰氏才忿忿不平地说道：“这沈家人也太过分了，竟然这般无礼！”
杨景看也没看她一眼，只是对杨夫人说道：“母亲，大哥虽然风流成性，可总归是我大哥。大哥房里的事，母亲还是多多关心吧！”
后宅的那些龌龊事他也不是不知道，只不过男儿志在四方，这些事情，他不想管也不屑管。
杨夫人刚刚才平复了思绪，端庄地微笑着，看着杨景走出去，双手却不自觉地用力握紧……他是不是看出什么来了？当初逼死杨武原配可不是她的主意，杨武当时都说得很清楚了，休了她会给她一个好去处，可偏偏她却寻死觅活，她出身不好配不上杨武，没那个命怨得了谁？
至于杨毅，她好吃好喝地供着，顺着他哄着他，没亏待他半分，府里什么好处都让他占了。他自己不争气，沉迷于酒色玩乐，又怨得了谁？
大房再乱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谁也别想往她身上泼脏水！杨夫人这么想着，才将心里那股不安压了下去，偏偏兰氏不会看人眼色，还巴巴地指望她为自己出头。
“夫人，等大少爷回来我可怎么跟他交待啊？”
“用不着你交待！”杨夫人拉下脸，表情扭曲，尖酸刻薄地说道：“你不过是个妾，别以为大少爷宠着你，你就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大房的事轮不到你做主，还想让我为你出头，你算个什么东西！”
“我算什么东西，自然要夫人说了算！夫人可别忘了您答应过我什么！”兰氏拿着一方绣帕在杨夫人眼前晃了晃，杨夫人立即跟见了鬼一样匆匆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