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来的洛蒂在巴尔莫勒尔堡

当然，事实上，这样的事情并未发生。最多只发生了一部分。确实存在一艘叫“耆英”号的中国船只，它也确实曾在1848年4月驶入伦敦的东印度码头（图0.1），但那并不是艘装甲舰，也并未载着一名中国总督到伦敦来：真实的“耆英”号只是一艘装饰华丽的木制帆船。几个英国商人几年前在香港买下这艘小船，他们觉得，将它送回故国会引起轰动。

图0.1 真实的“耆英”号：1848年，成群结队的伦敦人争相划船观看（《伦敦新闻画报》载图）

维多利亚女王、阿尔伯特亲王和威灵顿公爵确实曾驾临泰晤士河畔，但并不是来给他们的新主子叩头的。相反，他们是作为游客来观赏在英国所见的第一艘中国船的。

这艘船确实是以两广总督耆英的名字命名的。但是，耆英并没有在1842年中国水师摧毁英国皇家海军后接受英国的臣服。真实情况是，他在那一年代表中国政府向英军求和。在此之前，一支英国海军中队摧毁了其所到之处的所有中国战舰，使中国的海防炮台寂然无声，并封锁了联系京城和鱼米之乡江南的大运河，使京城陷入饥荒。

1848年，道光皇帝确实统治着中国，但他并没有拆散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事实上，女王夫妇十分恩爱地继续生活在一起，维多利亚女王不时发点儿脾气，直到阿尔伯特亲王于1861年辞世。实际上是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使得道光帝后劳燕分飞。

历史往往比小说更不可思议。维多利亚女王的同胞打垮道光皇帝，使他的国家摇摇欲坠，为的是最具英国特色的事物——一杯茶，或者确切地说，是几十亿杯茶。18世纪90年代，英国的东印度公司控制着南亚地区，将其视为自己的封地，该公司每年从中国运往伦敦的茶叶价值达2 300万英镑。虽然利润之大令人瞠目结舌，但还是存在一个问题：中国政府无意进口英国制造的商品作为交换，它只需要银子。东印度公司感到筹措可维持贸易的资金颇为困难。商人们欣喜地发现，不管中国政府需要什么，中国人民总会需要些别的东西。他们想到的是鸦片。最好的鸦片种植在印度，而印度正处于东印度公司的势力范围。在广州这处外商可以进行贸易的中国港口，商人们卖出鸦片换取银子，再用这些银子去购买茶叶，最后在伦敦高价销售茶叶。

然而，一个问题的解决往往导致另一个问题的产生，在贸易中同样如此。印度人食用鸦片，英国人则将鸦片溶于水饮用，每年大约消耗10～20吨（有些是用于为婴儿安神）。这两种食用方式只产生轻微的镇静作用，足以使古怪的诗人灵感大发，或者刺激公爵、伯爵们沉湎于酒色，不足为虑。可是，中国人吸食鸦片。其中的差异，就好比咀嚼古柯叶和将其在烟斗中点燃吸食的差异一样。英国毒贩故意忽视其中的差别，可道光皇帝没有，于是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了。

这是一场稀奇古怪的战争，不久便演变成了个人对决——在道光皇帝的禁烟力将、钦差大臣林则徐和英国驻华商务监督义律舰长之间。当义律意识到自己行将失败时，便怂恿英国毒贩向林则徐交出令人咋舌的1 700吨鸦片，并向这些毒贩保证，英国政府将补偿他们的损失。毒贩们并不知道义律是否有权做出如此保证，但他们还是照做了。林则徐收缴了鸦片，义律保全了面子，也维持了茶叶贸易，而毒贩们则得到了最高的补偿（加上利息和运费）。每个人都是赢家。

这里说的每个人，要除去英国首相威廉·兰姆。他不是赢家，他得找到200万英镑来补偿毒贩的损失。区区海军舰长让堂堂首相如此难堪，听来未免匪夷所思，但是义律清楚，他可以依靠财团游说议会以弥补损失。于是，围绕着威廉·兰姆，各种复杂的人际、政治、经济利益纠缠在一起，使得他别无选择，唯有先付清这笔钱，然后派遣一支远征军前往中国，迫使中国政府赔偿英国因鸦片被缴造成的损失。

这可不是大英帝国最为辉煌的时刻（图0.2）。我找不到完全对应的当代的例子，就好比为了反击美国禁毒署突击搜查毒品的行动，蒂华纳贩毒集团劝说墨西哥政府一路杀进圣迭戈，要求白宫赔偿毒品大亨被缴可卡因的损失（加上利息和运费），并承担远征军的开支。试想，就在我们身边，一支墨西哥舰队占领了卡塔利娜岛作为下一步行动的基地，并威胁封锁华盛顿，直到国会给予蒂华纳毒品大亨在洛杉矶、芝加哥和纽约的毒品专卖权。

当然，其中的差异是，墨西哥绝不可能炮轰圣迭戈，而在1840年，英国却可以肆无忌惮，为所欲为。

英国战舰以摧枯拉朽之势打垮了中国的海防，耆英被迫签订了一份屈辱的条约，开放中国的通商口岸并允许传教士进入。道光皇帝的后妃并没有被掳去伦敦，如同我在本书开头所假想的阿尔伯特亲王进京那样，但是，鸦片战争还是击垮了道光皇帝。他使三亿臣民在英国人面前卑躬屈膝，背叛了两千年来祖宗留下的传统。他感觉一败涂地——中国四分五裂，毒品成瘾者数量飙升，整个国家如脱缰之马失去控制，传统习俗土崩瓦解。

图0.2 1841年1月7日，“复仇女神”号在虎门重创清朝水师战舰。图中最右端是“复仇女神”号，世界上第一艘蒸汽铁甲战舰

资料来源：英国国家海事博物馆

在这个风云动荡的世界上，一个科举落榜的书生洪秀全崭露头角。他在广州城外长大，四次进城赶考，又四次落榜。1843年，他心力交瘁，被抬回了家乡。在高烧的幻梦中，天使带着他翩然飞升到了天堂。在那里，他遇到了一个据说是他兄长的人，他们在长须飘飘的父亲的注视下，并肩与魔鬼战斗。

村里没人能解读他这个梦的含义，好几年了，洪秀全似乎忘了这个梦。直到有一天，他翻开了一本小册子，这本小册子是他在去广州赶考途中别人发给他的。它是对《圣经》的诠释，洪秀全意识到，其中蕴藏着破解他那场幻梦的钥匙。显然，梦中的兄长正是耶稣，而洪秀全则是天父的中国儿子。梦中，洪秀全和耶稣齐心协力将魔鬼逐出了天堂，这个梦似乎昭示天父希望洪秀全将魔鬼逐出人世。洪秀全将基督教的部分教义与儒家学说杂糅在一起，宣告太平天国诞生。愤怒的农民和游民在太平天国的旗帜下云集响应。到了1850年，他的乌合之众击垮了前来镇压的组织涣散的清军。他顺应天父的旨意推行了一系列激进的社会改革：分田地，立法保护女性的平等权利，甚至禁止缠足。

19世纪60年代初，当美国人在枪炮声中自相残杀，打响世界上第一场现代战争时，中国人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只不过用的是大刀和长矛，打的是世界上最后一场传统战争。这场传统战争的残忍恐怖程度，使得那场现代战争难以望其项背。战争共造成约2 000万人死亡，其中大部分死于饥荒和疾病。西方外交家和军人利用这场混乱，把自己的势力范围进一步扩张到东亚地区。1854年，为了寻求加利福尼亚与中国之间的装煤站，美国海军准将佩里迫使日本开放口岸。1858年，英、法、美三国又从中国攫取了新的特权。可想而知，咸丰帝对毁了他父亲道光帝的洋鬼子恨之入骨，现在则忙于镇压洪秀全的农民起义军，设法逃避新条约的束缚。但是咸丰帝举步维艰，因为英法两国政府提出了他无法拒绝的“优厚条件”。英法联军开进北京城，咸丰帝颜面尽失地逃往热河。英法联军随后放火焚毁了风景秀丽的圆明园，这让咸丰帝认识到，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对紫禁城也可以一焚了之。咸丰帝投降了，他的颓废比其父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从此蛰伏不出，也不面见群臣，终日沉湎于大烟与女色以求慰藉。他于1861年驾崩。

数月后，阿尔伯特亲王也离开了人世。阿尔伯特亲王长年告诫英国政府糟糕的排污系统会传播疾病，他本人很可能就是死于温莎城堡肮脏的下水道所带来的伤寒。更悲哀的是，与其丈夫一样深爱现代管道系统的维多利亚女王，在她丈夫去世时，正在盥洗室里。

痛失一生的至爱，使维多利亚女王陷入深深的哀伤之中，也变得喜怒无常。但她也并非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英国军官向她献上从北京圆明园劫掠来的珍稀犬种——一只京巴狗。维多利亚女王叫这只狗“洛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