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医院走廊里的中年女人
第二天一早，李拓海去医院看望苏媚。
他在路边的早餐摊买了份营养白粥，感冒的人不能吃重油的东西，便拒绝了老板推荐的小笼包。
吃完早饭。
又扶着身子有些虚弱，输了一晚上液的苏媚去洗手间上厕所。
“好些了吗？请的护工怎么样？”
“好多了，就是还有点流鼻涕。”苏媚说：“护工姐姐很好，但是那个阿姨更好，你走后，她过来一直陪着我聊天，很心疼我，说我受罪了。”
“阿姨？”
“是啊，就是一个阿姨，我还问护工姐姐呢，她说那阿姨天天都坐在医院走廊的楼道里，从早坐到晚。”
“好奇怪呢，不用上班吗？”
“兴许退休了吧。”李拓海从裤兜里掏出几张纸巾递上去，在门口等她。
在回去的时候，苏媚悄悄碰李拓海的胳膊，小声说：“又来了，真早啊。”
李拓海闻声望去，医院走廊的座椅上，坐着个戴眼镜的中年女人，身着一身素衣，捧着本医书在看。
“阿姨早！”苏媚打招呼说。
中年女人抬头，和蔼笑道：“早……今天好些了吗？”
“好多了呢，谢谢阿姨昨天陪我聊天。”
“我女儿跟你一样大。”阿姨笑道：“其实今天你没必要打点滴了，回去吃点药，多喝热水就好了。”
“输液太多，对你自身的免疫系统是有伤害的。”
话音刚落，走过来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他阴沉着脸道：“兰越锋！你已经被医院开除了！我的患者跟你有什么关系？”
“多管闲事！”
说完，他又堆出笑容看向苏媚，问：“感觉怎么样？再输两天液就可以出院了。”
李拓海抬手掏了掏耳朵，说：“今天就不输液了，出院回家养。”
“哦，您是他男朋友吧？咱们是这样的啊，这个感冒啊就得根治，要是回去再受了凉，加重了你再来，这人不是遭罪吗？”男医生满面笑容，和气道。
“说不输就不输了。”李拓海看向苏媚，“宝贝儿，你再回去睡会儿，我跟阿姨聊聊天。”
男医生恨了兰越锋一眼，很是不悦地离开了。
通过交谈，李拓海了解到眼前的阿姨，在医院的走廊里已经呆了900多天了。
她原本是该医院超声科的主任，有个很光明的前途。
可她却跟医院公开作对。
因为医院为了盈利，把医生的工资和患者费用直接挂钩，一些医生为了业绩，甚至出现了过度医疗的问题。
能打针决不让患者吃药，能动手术绝不让保守治疗，动不动就抽血做B超。
兰越锋说：“时不时就有心肌炎，时不时就有冠心病，实际上根本就没问题。”
“甚至就是体检发现胆固醇结晶，就收住院，就切胆囊。”
李拓海很惊讶，“随便就切胆囊？那本身他是什么呢？做了会对患者有什么伤害？”
兰越锋回话说：“就是胆固醇结晶，不需要做手术，只是要观察，伤害肯定会有，因为是手术啊。”
“包括腹腔镜，如果说引起腹腔粘连的话，很可能会影响患者的生育。”
作为医院的骨干，虽然兰越锋的医术，被医院和患者认可，但医院为了效益，带来的过度医疗问题，却让她的良心备受折磨。
“我不会吃患者的健康和幸福。”
“大概20年，床位从300张增加到600张，员工从300增加到600，但是我们的收入从2千万左右翻到4.2个亿。”
“开始顾及同事的利益，我只能保持沉默，直到有一天来了个病人，检查结果都还没出来，医院就给他安排了两台手术，片子照出来后，我发现他从下肢到心脏，一点问题都没有。”
兰越锋说：“我只想他不要再遭罪，手术因为需要我签字，我看了病例本，患者是北川的，是大地震的幸存者，我当时就说这个字我不能签，跟医院撕破脸。”
后来患者出院了，一些同事跑到她办公室闹，谩骂和殴打她。
“这个患者就出院啦？兰主任，你要把医院整垮！就你知道医疗安全？你滚出去！”
这一事件，她激怒了领导也得罪了同事，从此成了医院的异类，被所有人孤立。
后来医院说有患者投诉她，说她多次推诿病人，院方给予她最严厉的处罚，离职待岗。
兰越锋很愤怒，拒不服从，院方索性更换了她办公室的锁，想逼迫她主动离职，为了不让院方抓住她矿工的证据，她不得已再医院的走廊里呆了900多天。
期间，过去一起奋斗的同事也好，她提拔的后辈也罢，所有她认识的同仁集体沉默。
后来医院又找了些理由，组织所有员工投票，把她彻底开除掉。
她的老公跟她在同一家医院，为了不让老公受到牵连，同时也为了孩子，她主动提出离婚，净身出户，每个月靠几百元的基本工资生活。
兰越锋看向李拓海，语气有些哽咽，“我的生命还在，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幸福，我的尊严，我的工资，什么都从零开始，我今年已经54岁了。”
“我知道我会有个悲惨的结局，但还是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这超出了我的想象。”
“他们可以打败我的，摧毁我的一切，但是我的思想和精神，还在。”
坐在医院走廊的外面，李拓海听完眼前这个阿姨的故事，愤恨，感动，凄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为自由开路者，不可使其困顿于荆棘！为生民立命者，不可使其陨匿于无声！
对一个人不公，就是对所有人的威胁，因为你不知道这种不公，什么时候会临到你。
李拓海看向兰越锋，说：“兰医生，你是个有良知的好医生，上天安排你我相遇，是个缘分。”
“你现在先回家，你的事情，我管了。”
兰越锋靠每个月几百元的救济金生活，长期的精神煎熬和艰苦生活，让她接近崩溃，她眼神麻木地看向李拓海，随后换上一副和蔼的微笑。
“小伙子，谢谢你啊，哎……”她长叹一口气，埋下头，继续看手里的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