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21」
天渊之巅，楚洙楼阁深处，楚洙圣殿，楼台殿阁敞亮，圣殿那什么都没有，连蜡烛也不见一根，只有分别在两侧有道弯延而上不见尽头的天梯。
圣殿中央立着一位守殿者，与这圣殿相比他实在显得太小。
郢择略有感应，抬头往斜上方看去，睁大双眼，猛地转身朝后看去，只是微顿一秒，便单膝下跪，左手附上右肩，右手微微触地，恭敬道：“见过主上。”
“下去吧。”声音无比轻柔，声线平稳，咬字清晰，像神明轻落到大地，像施舍般的随意回应，令人提不起反抗的心思，也令人感觉不到威胁，反倒听不出半分怜悯，与生俱来的无上底气，很好的掩盖了常年积累的冰冷杀意，这个圣殿就在此声音的传播下，赋有生机。
郢择退出圣殿的下一秒，一团紫色的火焰迅速变为类似人形却没有耳朵的灵体状，圣殿没有因为火焰没由然的生起而暗淡半分，火焰也不像无处遁形的罪恶，反倒很快融入了圣殿圣洁的氛围。
他便是梦魇，准确来说是异世界还没有经历过万次轮回实力处于强盛时期的梦魇，我顺便来召他一眼，也顺便将昔日特别想对他说却又憋在心里的话说了。
“我能陪你演，可你是当真忘了，我是个什么样的，我还不至于像你想的那样淤腐不堪。”
他声音如破锣，语气颇有些怒其不争：“为什么不先去找另一个我，他简直蠢透了。”
他把我想说的说了，现万界大陆那个的确挺蠢的。
我也落井下石道：“我给了他这么多轮回的机会，可是呢，一次比一次弱，多少年来的修为全都复活那万些平行大陆里的黎卿了，是想用他们打败我吗，也不怕被反噬。”
“原来你知道，是因为我从头到尾都不晓得你还有多少底牌，所以你才会得此结论。”
“不要想那么多，黎卿是否知道，我是否恨你们，无所谓的，我不管的，我的目的并不在报仇。”黎卿所作所有有几分是我不知情的，我若知情，对于她所做的事，自然就是默认，既然过去有无数机会能改变现在的事实，那报仇有什么意义呢？
“我很想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或许我能替你做到。”
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巧妙的扯开话题：“有意思，我是天。有什么是我做不到的吗？”
费那么大劲，才达到一个目的，那是对我的耻辱。
“你是天道，又不再是正道。”
我不知自己是否想听他那番狭隘的话语，但还是静静的听完，我听过太多了，或许他的言语中能帮我找到那条达成目的的不平等条件，有目的，故事才不会烂尾，否则只能一直轮回，可若我说，或许目的就是让轮回继续呢，他会说我多此一举吧。
“天道既已不是正道，就不会在意你那番说辞了。”
笑话，把你们都杀了，谁还会道德谴责我？
想到往日种种，往后一桩桩，我真的累了，至少梦魇是活在每一个规矩的时空，可我也来自未来，也在经历未来啊，为什么要给我感情啊。
再次回到青丘，从万驼山回来之后，我算是马不停歇展开疯狂的报复性工作，要见的人，要解决的事就有一大堆，至于凌潇在秘境会遇到什么精神危险，我不担心。
再次坐到书房的椅子上，钤沂没有随我一道回来，估摸着还在收拾细软，会直接去与幻神他们会合。
这是刚喘口气的我被灵兰一句吵的闹心：“狐帝回来了。”
我靠在椅背上，心累地不怎么想搭理门外的灵兰，“知道了”
让我想想，悠禅在闹自杀，天君必定会来找我兴师问罪，找我的茬，让我不痛快，但又不能把我怎么样，毕竟我上次对凤族与龙族之间的挑拨，他可半点没找到关于我是幕后黑手证据。还要去听炙这个不听话的下属一言，然后听她讲关于凤族对她有恩却不能感动我的故事，林妤玥也将在不久后执行家族给她的计划，侦察魔界，这对于送死有什么区别，我又不能让她这么轻易的死了。最让我头疼的是黎卿这个沉默寡言想与我谈谈，但又憋不出什么好话每次都要急死我的姐姐。还有怀明阁安定下来，关于与西尊王手下最得力的助手乾文第一次见面的事情……
我知道，于我而言，在这个轮回，哪怕我放不下心中的恨而继续恨着黎卿，对计划不利，但这个故事好像已经不完美了，我想赢。我为什么要恨她……因为她杀过我已经不止一次了……没关系，为了江山社稷，情啊爱啊什么都不重要，她是狐帝，只要能给我带来利益，为青丘出一份力，大家都好。
对于梦魇，有一个早已铺垫好的结局，当个秘密，来日再解。
我仰着头，哪怕偷得一丝清净也好呀，我的计划，甚至我本身，不允许我将未来经历的一切告诉现在什么都不懂的他们，他们只看着我一会忧伤，一会笑，而觉得莫名其妙。
只有我面对还未发生的未来，面对还未发生的悲剧，改变悲剧相当于迎接新的悲剧，他们却说我连哭的权利也没有。
不急这一时，正直桐暮（农历三月），青丘这个时候桃花开得正盛，不过因为五族占了青丘一小块地方，大半片桃花林都划分到兔族了。
青丘有个崖头，算是最靠近月亮的平台，地理位置甚至比青鸟族还高，所在高山上有个酒窖，我可以盘腿坐在这天然形成的平台上，月亮正好照在我身上，却没能在我身后打出一片阴影，就如同圣殿中的梦魇，我也融入于月华之中，凭着笼罩整个青丘的精神源与出色的精神力，静静俯视山下嬉怡的百姓。
我没有特意隐瞒自己的意识波动，不禁想到：金荥缡看见这么一副场景，大概不会像我一样忧愁。
想法在心中回荡，形成回声。
术爻的声音又在我心中形成新的回荡：至少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郎不知道未来。
术爻，栗棕色丸子头，发带扎紧，刘海向鬓角两旁成八字，低头时遮去眉眼，话落，抬起头，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映衬着眉梢向下的八字眉与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格外悲天悯人，穿着直裾道袍，一派仙风道骨，样貌与述遥有几分相似，不过述遥有可爱的兔牙，她没有。
我未看她一眼，悠悠说道：“出关了。”
她也就自顾自的往我旁边坐，丝毫不嫌弃，一脸得意，似乎刚刚过了很大一道难关：“运数已定，通结局晓未来，不用怎么着了。”
“你都出关了，司命知道的就更多了，你是守口如瓶，他呢？”司命泄露天机，特别是梦魇这个主谋，当年司命一党串通梦魇造神虽不算逆天，但也是罪过一件。
“您会成功的。”她说出的话，总有无尽的安全感，只因她掌管生灵万物命运与气数，包括不是天道完整身的郁焱，谋士利用过去，术士预算未来。
但我不需要这份因命运定下对我方有利而有的安全感，我比她先一步知道，也更知道其中离谱的不确定因素。
见我迟迟不开口，还是依旧低眉愁思，她找了个话题聊：“能给我讲讲天渊之巅最近的事情吗？我很想知道。”说话清晰，嗓音独特。她作为命运，虽然要通过自然天道之力接取未来万物的命运，但已经定下的命数，不管在意义上发生与否，她这个百事通怎会不知道。
我记忆中的天渊之巅或许都没有她那么清楚：“钤沂不久会来，你找她八卦去吧。”
“分明是她找我打探，把我的话语当预演了，我不能告诉她的，真要谈八卦，她也不敢谈到您。”她这话的意思想谈的就是我了，我有什么好谈的，无非就是我与呒衿婪。
“是吗？她写了许多关于我的话本。”果不其然，当我说出这句话，她嘻嘻一笑。
“她再怎么大胆，也不敢写您与她之间的事儿啊。”我这么说了吗？我有这么说吗？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是挺想回答她的，但组织语言就花了我好一会儿。
“她把天道奉为圭臬，再久一些，她会明白，不是她得不到，是她不该想。”我也不该想。
话止于此，不能多说，术爻也是个爱八卦的性子。
第二日出门奔波，估摸着混魔冤案计划将要进入尾声，我便让负责督查此计划的阿兰回来放假，自己还要先去魔界一趟，把事情交代好了，此事做的好，报酬少不了，还能卖魔主一个人情。
红黑搭配的厚袄披风层叠在后，腰间挂着狐尾装饰，头戴额饰皇冠，如凝血的红宝石垂在眉间，裙摆相比从前裙幅更加宽大，多层且保暖。我很少穿着如此张扬的服饰，只是在我身上更显威赫神武。
交界处就形同传送门，灵兰帮我整理着披风，见我不过回来几天又要走，多嘴问了句：“君上是不是忘了什么，怎么又要走。”
我先是以为，她要给找我的人好交代些，毕竟我出门在外，以合理理由来找我的想要打探行踪也只能过问灵兰，比如天君，他会亲自来找我：“不叫走，我这叫出差在外谈交易。”
至于忘了什么，灵兰想说的应该是黎卿，她知道我回来并不代表我想见她。
跨过交界处，我这一次才是光明正大以青丘女君的身份出现在魔界皇城，圣女应当隶属于神界，以前因此身份，我是不该乱出现在魔界的，这次不同，相信有黎卿，再加上悠禅那档子破事，日理万机的天君不会在这方面找我麻烦。
站在远处，遥望皇城，话说楚雨伶认我为妹妹，我会被整个魔界认为是自己人，城外守门的士兵应当大开城门迎接我才是，但这次来是谈交易的，还是不要太过于引人注目，便想着从侧门入，而且在进城之前，还要等个小丫头。
使用幻神神器的幻术能力，召唤出一群围在我身边鞍前马后的仆从与高车驷马的马轿，极尽奢侈，这并不是幻像，不会一触即散，只是它存在的时间很少。
刚被搀扶着上了马轿，趁着行驶到城门这段距离，突然想着，演的不好似乎不足以让林妤玥上当：锦鑫，骄奢淫逸的大小姐怎么演？
锦鑫还未回话，幻神就阴阳怪气的来了句：怎得由您亲自演，您让她收着点，代您去不就好了。
锦鑫也毫不示弱，开口就怼：你词典里是没有优雅这两个字吗，难为你费解了。
不理会幻神的气急败坏，她也是认同幻神前半段建议的：主上，还是要保重形象，让我去吧，我收着点。
我有些无语：难为你了。
锦鑫笑道：没事，不难为。
城门守卫出手阻拦：“皇城重地，循例检查。”
锦鑫现形，外搭白毛披肩，刚要下车，我拉过她的手，将青宫令放在她手中，她立即会意。
神无法下魔界，魔界有规定，绝不招待仙界人士，锦鑫没有收敛自己浑身上下的戾气，往那一站，门口士兵就算眼瞎，也不会把她认成仙人，身上能有这么强烈杀气的，是仙都得成化魔，是鬼地府都不收。她反倒一脸轻松，似乎真的只是外出游玩的富贵人家。
林妤玥躲在一旁，见仆人面无表情，只顾着埋头将后边装的货搬下来给守卫检查，趁虚而入用了某种符纸乔装成仆人，连带着样貌也装着普通，但不足以蒙蔽神的眼，这点小动作在我眼里是非常明显。
锦鑫斜睨一眼林妤玥，突然站在她面前，抄着手：“小心点搬，这头可是贵重货。”
林妤玥似乎听错了什么，有一瞬间的慌张，点点头，麻溜的跑开了。
另一个守卫走上前来，做事要上轿搜。
锦鑫出手拦住，上下打量，眼神不屑，一手虚掩着口鼻，一手隐晦地亮出青宫令那金灿的一面：“哎，搜里面的，你还不够格。”
随着混魔冤案计划的发展，魔界上下或许不认得青丘女君，也没见过青宫宫主，但绝对认识青宫令。
守卫心中一惊，歇了想要上去搜查的心思，不动声色退回了原来的位子。
这当然逃不过林妤玥的眼睛。
搜查结束，守卫放行，锦鑫重新回到马轿上，林妤玥也成功混进了队伍，随同仆人一起紧随马轿两旁。
锦鑫：怎么样，我表现的好吗？
幻神呵呵两声，阴阳怪气：优雅，简直太优雅了。
锦鑫直接忽略了幻神，而是饶有兴趣的说起了林妤玥的长相：主上，您是没仔细看，啧啧啧，那小丫头咋就那么耐看呢？
她很少谈起他人之事，林妤玥长什么样，我是见过的：你活了多久了，什么人没见过。此言一出，锦鑫未在言语，但她是笑着的。
即将进入魔主殿，马轿停了下来，锦鑫先我一步，后又搀着我，慢慢下轿，代入林妤玥的视角，她只能在马轿的右侧看到一袭玄红衣裳，白发妖异的我，她的心中是十分好奇的。
我向前走去，锦鑫却并未跟着，而是目送我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又折返到马轿右侧，看似随意的指了指林妤玥，睥睨着她：“你，进去随侍主上左右，这可是个好差事，别给搞砸了。”
林妤玥刚刚回神就被点到了名，忙不迭点头说是，低着头逆来顺受，急忙小跑着跟上了我的脚步，跟上了也只是在我身后不急不缓的走，锦鑫没有转头，冷哼一声，葱白的手指挥动两下，幻术便消失了。
即使我并没有分眼神给林妤玥，但她毕竟只离我不过三尺的距离，用精神源打探，长相的确养眼，像碧玉之内暗藏着异常活跃的灵力，脸上是妖艳的妖，并未有多少令人惊叹的艳丽姿色，长着杏眼，可爱的俏皮圆脸，只是装的约束顺从就有些冷清。果然没让我失望，这活脱脱长着一张未来妖帝的脸。
今日的魔主殿比往常更加平静，相信我到达皇城门时，就有在暗处的魔属通报魔主了。
“妹妹真是越来越美了，上次来怎么不见你带…凡人。”楚雨伶的眼神凝视在林妤玥身上，语气变得危险，不怪她没认出乔装打扮的林妤玥是仙，毕竟在见过人皇的魔主面前，她的修为实在不足以逃避她的眼。
林妤玥被惊的冒冷汗，我却还是云淡风轻，落座之后才缓缓开口：“你见过的。”
她才恍然大悟，大殿的氛围顿时轻松不少：是那小丫头啊，真是老了，眼拙了。
“妹妹，这次又是来说什么的，楚羽坤那小子的婚礼邀请帖都送到天承殿了，你当时愣是没个回复。”她嗔怪道。
我望着她，也学着她的语气，丝毫没理睬一旁人的神情：“我的下属没告诉姐姐我的去向吗？是我管教不周了，让姐姐担心。”没有才怪。
“哼，谈谈你塞人到我这儿的事吧，你是真把我这儿的当修炼资源？”
“这不得劳烦姐姐多担待，等那件事结束，我自会迎他们回家。”
楚雨伶又将目光转向低着头的林妤玥：你要说那件事，你旁边那位能听吗？
我才不担心：听得的，她可是下一个计划的主要开启者。
楚雨伶点点头，不在聊她，续上话：“那就是我等的起，不着急的，不过你得欠我个人情。”她不着急，我着急。
我干脆的应下：“应该的。”
人情，亦是下一次交涉。
聊完一些加密事项，我是步行出的魔界皇城。
林妤玥长舒口气，远离皇城不远处，我立定停下，她差点撞上。
她抬起头就看到我一瞬不瞬盯着她：“你是哪家的小辈，修仙者，仙界与魔界是要开战吗？”
突然，一阵风刮过，修为跨界的差距是无法弥补的，我其实并不需要她的答复，神看仙，连心思，都是一目了然的，就如同天君看我。
林妤玥被接走了，我并没有出手阻止，她背后的家族不会让她死，林妤玥进了魔主殿，对于她背后的家族，可是关系到计划进一步的发展。
她想说就说吧，我看她能说出什么来，有本事就在五十年内一局灭了魔界，没本事就等着五十年后灭族。想是这么想的，我还是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