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口臭
“首辅,去岁四川、湖广秋粮尚未押解入京,马上就要征收春税了,不能再拖了。”
户部尚书杨潭唤醒杨廷和:“前年宁王叛乱,朝廷斥巨资平叛,万岁南巡,掏空了国库。”
“去岁黄河决堤,冲毁运河,天灾不断。”
“今春萧山地震、铅山大水,处处要钱。”
“户部仓库早已入不敷出。”
“可两地秋粮截留在南京,无法运转入京,请您务必想办法转运。”
杨潭是中立派,安静做事,不参与党争,所以他存在感很低,杨廷和也一直不将他放在眼里。
此刻被杨潭唤醒,杨廷和目光一闪:“运河之事,是国之大事,要慎之又慎。”
“相国,下官只说转运秋税……”
杨潭转变称呼,杨廷和喜欢相国这个古称,他有意迎合。
杨廷和挥手打断:“北方运河段枯竭,如何转运?粮食问题,本质就是运输问题,就是运河问题。”
杨潭脸色微变,杨廷和简单问题复杂化,就是不想转运秋税入京。
运河,关乎明王朝的国运。
年年修年年决堤,年年出问题。
关键这是个烫手山芋,朝堂上没人愿意提起。
所谓运河改革,向来是隔靴搔痒,应付了事罢了。
至于秋粮入京,杨潭清楚,北方粮价不涨,南粮是不会入京的。
这里面涉及到巨额利益。
再说了,这秋粮真的在南京仓库吗?
可户部真的拿不出钱财了。
三大殿重修后,后续工程工部开出4.2万两银子的报价,前日您又应准了。
今日工部尚书李鐩亲自来户部催钱,户部真的拿不出来了!
杨潭慢慢低下头:“相国说的是。”
杨廷和最满意杨潭的一点,就是恭顺、听话。
轻轻点头:“大司农心忧民生,乃朝中楷模,本首辅会责令漕运总督,催促秋粮入京。”
杨潭明知不是杨廷和所说这般,却不敢辩驳。
因为杨廷和不喜欢任何人违背他的意思。
其实,杨潭变成唯唯诺诺,是因为前任户部尚书韩文,被搞得太惨了。
他朝中没有坚硬靠山,又没有极为显著的本事,所以他只想随波逐流,安稳致仕便皆大欢喜了。
只是,心中尚有几分书生气,想为民间做点实事,可政治场中,不做事难,做事更难。
杨潭垂下头,恨不得将脑袋塞进官袍里去。
杨廷和不屑于针对他,大势未成时,杨潭不受他拉拢,功成名就切分利益时想来分一杯羹,被他赶出门去。
之所以杨潭能担任户部尚书,因为朝中争斗厉害,大司农的宝座竞争激烈,反而便宜了朝中无人的杨潭。
他做事妥帖,也不争功。
虽不站队,却不会干扰杨廷和的政令。
所以就让他先坐三年。
不过,很快他就要被赶走了。
到了政治利益重新分配的时候了,杨潭肯定分不到一杯羹的,杨廷和心思纷乱,无暇想得太久远。
熟悉杨廷和的毛澄,发现杨廷和不对劲。
杨廷和虽然性格尖锐,喜欢一言而定,但很少在公开场合暴露真性情,只有他心乱的时候,才会将真心话讲出口。
此刻的杨廷和,心乱了!
因为豹房?
毛澄也纳闷,豹房怎么忽然没声音了呢?皇帝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在豹房外焦急等待的张永和魏彬,汗如雨注,等待了一个时辰,腹中饥饿,嘴里干渴,却没心思吃喝。
魏彬坐不住轿子,在豹房门口来回踱步。
心中恐惧之感越来越浓郁,真想冲进去和皇爷托底,是死是活,听天由命吧,等死的滋味实在太煎熬了。
刚到辰时,朱厚照慢慢睁开眼睛,精神好了很多。
本想赖床一会,可几十双眼睛盯着他,弄得他睡意全无,端着皇帝架子:“伺候朕更衣。”
尚衣监掌印太监岳秀应诺,立刻让宫人侍奉皇帝起身。
“朕几日没出恭了?”朱厚照忽然问张锐。
“回皇爷,算上今日,第三日了。”
张锐心中惴惴,他到现在还没被审判,反而被皇帝框在寝殿,寸步不离。
他搞不懂皇帝的心思,是监视他?还是原谅他了?
这是中药热了。
朱厚照懂点中医知识,他落水染病应该是寒证,吐血又是热证导致的。
说明御医给他用大热药,也是大补药,补过头导致的吐血。
这也是他在病中,却兴致盎然,宠幸了王满堂。
三日没出恭,今日也没有出恭的感觉,说明肠胃干热,昨日还没喝药呢,这要是继续补下去,非补死他不可。
朱厚照眸中闪烁一丝戾气。
趁着皇帝净口之时,丘聚小声道:“皇爷,豹房外张永、魏彬递帖子求见。”
朱厚照看向张锐,张锐猛地跪在地上:“皇爷……”
张锐感到如芒刺背,立刻闭嘴,重重磕头,不敢抬头。
“去宣。”
朱厚照摸摸肚子:“饿了,传膳。”
丘聚谄媚似的提醒:“皇爷,用不用宣张忠觐见?”
“不必,照常。”
朱厚照想活动一下,但担心被人看破端倪,便没有运动,装作健康的模样。
口谕传出豹房外,张永如蒙大赦,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以手掩嘴,轻呼一口,鼻子抽动,顿时皱眉,滂臭!
急火攻心,搞出了口臭。
张忠可不敢带着口臭见驾,让人去取牙粉,时间不够用。
他让人抓一把树叶,放在嘴里嚼,呼出一口,是树叶的味道。
魏彬有样学样,他嘴唇干裂,不停用舌头润,省着御前失仪,心中重新组织语言,话术还是要的。
两个当朝大太监,权力巅峰的存在,进入豹房时,走路蹒跚,身体都在抖。
然而,在寝殿之前,躺着一个妇人。
走近了才认出来是刘夫人,脸上掌痕未去,可能是跪久了,晕过去了,无人理会她。
张永心头一跳,皇爷如何宠幸刘夫人,他再清楚不过了,怎会受如此重罚?
殿中有尚膳监太监侍奉,显然皇帝在用早膳。
“臣张永、魏彬求见万岁!”张永跪伏在殿外,等待宣诏。
很快,近侍孙瓒快跑出来:“二位公公,皇爷宣你们进去呢。”
“孙公公……”
张永想说话,孙瓒却快步进殿,不敢跟他私自交谈。
张永没忘记,杨廷和让他入豹房的任务,分化豹房中的太监,让皇帝坐不稳钓鱼台。
那孙瓒,是马永成的干儿子。
马永成死后,张永和张雄同时拉拢他,最终倒入张雄门下。
而张雄,提督内书堂。
内书堂,对皇帝来说极为重要,对前朝来说,重要性反而没那么大,所以杨廷和在张雄身上下注不多。
最近一段时间,张雄待价而沽,并未表态。
愿赌服输,张永早早表态,如果杨廷和胜,他能得到更多,反之,张雄受益良多。
张永试探孙瓒的态度,已然知道,皇帝身体好了很多,豹房宫人都看在眼里,完成任务难度增加了好多。
进入寝殿,张永和魏彬跪伏在地:“内臣张永(魏彬)请圣躬安!”
吧唧!吧唧!
皇帝迟迟没有回应,反而传来吧唧嘴的声音。
这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朱厚照慢慢放下筷子:“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