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003号员工(3)
举报信洋洋洒洒数千字,大意就是采购部上梁不正下梁歪,徐弘道貌岸然,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把持着公司的采购体系,私下里偷偷谋利,比如秘密借第三方代持入股供应商、大额现金礼品回扣、利用供应商的资金让儿子进入×大附中上学……
原梦甚至还爆料出N年前某广告公司为了进入朗睿集团的供应商体系,借拍摄广告为名,私下找了徐弘的儿子拍广告,作为TVC(商业电视广告)的演员备选。当然,这一条广告百分百不会上电视,因为只拍了5分钟,很儿戏地给了“小演员”50万元作为广告拍摄费。举报文档内容亦真亦假,还煞有介事地总结了徐弘在供应链中的腐败行为主要做法:
(1)让供应商报底价,继而伙同接口人往上加价,加价部分双方按比例分成。
(2)利用手中权力,以技术规格要求为由指定供应商,或故意以技术不达标为由,把正常供应商踢出局,把可以给一定比例回扣的供应商押镖进短名单,长期拿回扣。
(3)故意以降价为借口,把所有正常的供应商淘汰,让可以给回扣的供应商进短名单。进短名单之后,供应商做成独家垄断,然后涨价,双方分成。
(4)利用内部信息和手中权力引入低水准的供应商,并和供应商串通收买研发人员,在品质不合格的情况下不进行物料验证,导致差品质、高价格的物料长时间独家供应。
(5)内外勾结,搞皮包公司,利用手中权力以皮包公司接单,转手把单分给工厂,中间差价分成。
(6)利用负责采购生产辅料的职务便利,安排由其控制的七家经贸公司成为该独资公司辅料供应商,虚设交易环节,赚取差价。徐弘通过自己控制的贸易公司向真实辅料供应商低价购入生产辅料,翻倍加价后高价转卖给该独资公司,共非法侵占公司资金人民币千万余元。
这封逻辑漏洞百出、证据链完全缺失、行文捕风捉影,内容更是网上四处摘抄的模板式举报信,由于与平日里人们内心建立起来的关于徐弘的形象认知偏差太过巨大,根本就没人相信。大家只是觉得一向严苛的“灭绝老徐”,居然被这个小丫头片子在背后捅了一刀,啼笑皆非。
集团反舞弊中心却不会轻易放过这条线索,刘岩第一时间就约见了举报者原梦,一番盘问之后,没发现任何实质性的证据。凭借他多年的刑侦经验,基本判断这个姑娘纯属恶意报复。在与楚歌沟通后,反舞弊中心决定不再针对徐弘事件投入更多资源进行调查。
这场闹剧式的举报风波渐渐无人问津。
只是……有一个人除外。
他就是栾贺将。
作为反舞弊中心唯一的“编外”人员,栾贺将对这封举报信产生了极大兴趣。事实上,通过官方指定的举报渠道投递过来的邮件,完全不经他之手。反倒是这封大胆公开的实名举报,让栾贺将望眼欲穿,被吊足了胃口。
他揪着这条线索不放的理由非常简单:越是没有疑点的人,反倒是值得去重点关注的漏洞。
无事可做的栾贺将潜心研究起这份举报信,他没和任何人打招呼,私下里再次约见了原梦。举报人一脸认真,表示有人酒后向她吐真言,指名道姓认定徐弘在供应商入库竞投标上存在着严重违规的问题,她再三请求栾贺将不要轻易放过这一线索,继续追查。
他尚有自知之明,知道不能单打独斗。在整个反舞弊部门,他最为熟络的当数刘岩,两人年纪相仿,还是大学校友,为了请刘岩帮忙,他没少请对方下馆子。
“老哥哥,我就和你说实话吧,徐弘我肯定重视,也进行了技术手段上的排查,结论就是——没什么可疑的。”
刘岩自带气场,他有一种天生的语言解构能力,东拉西扯,随口就是段子。几杯酒下肚,刘岩拉着栾贺将推心置腹地说:“当然了,不排除我工作不到位的地方。但是,咱们是兄弟,有什么我就直说了——资源就这么一点儿,用在东边就不能用在西边了,啥事咱都要讲个优先级不是?我现在正为了深圳分公司那边烦着呢,掰成好几瓣在用……”
喝了栾贺将悉心珍藏的两瓶铁盖茅台后,刘岩还是没有松口答应重启调查,他坚信徐弘是无辜的。那天晚上,栾贺将竟然有些失落,迎着天边的鱼肚白走出酒场,顿觉理想主义的荒废与虚无。
在刘岩这里碰了软钉子,他只好找其他人下手。栾贺将和赵伯倩交集最少,他对这个女人颇为忌惮,这种冷艳型尤物他完全搭不上话,为数不多的几次寥寥数语交流都被对方㨃得哑口无言,他颇为识趣地没有去找她。
图南完全就是个怪咖,每天都沉浸在各色游戏中。因为孩子痴迷某手机游戏,导致成绩长期以来十分低迷,栾贺将“恨屋及乌”,恨不得把全世界开发游戏的人都斩尽杀绝,自然也不会再次央求图南。何况,他先前私下也要求过图南提供数据,被义正词严地拒绝了。要求楚歌开放数据审批权限,可是楚歌天高皇帝远,正在深圳出差,电话里只是敷衍着说等他回来再说。
他越挫越勇,并没有放弃。反舞弊中心的这些人中只有性情温和的江律师愿意和他交流,可是聊来聊去,依旧迟迟打不开局面。栾贺将把针对徐弘的怀疑点逐一和她说了,江律师笑着反过来劝他,只是凭借一个离职小孩赌气报复式的实名举报,就重启调查徐弘,太小题大做。
实在走投无路,栾贺将这才决定去找昔日的老上司李冉诉苦。
“栾贺将,不是我说你,为什么你偏偏紧紧盯着徐弘不放?再说了,我和他认识这么多年了,他不是那种人,如果他是的话,那么他早就暴露了——”李冉故意停顿了一下,将声音拉长,在栾贺将听来像是某种外太空的声音一般刺耳。
“滚动的石头不生青苔!凭什么他在这个位置上就不能动!”栾贺将很是不服气。
“这个典故不是这么用的,它代表着滚动的生活能让人保持活力!”李冉忍不住给他纠正,“你要审视下自己,别总是怀疑东怀疑西的!”
李冉委婉地批评了他,不过栾贺将这人性格上有一点儿好,就是不走心,偶尔像个孩子似的生气,转瞬就烟消云散。其实,数万人的大公司里面,要是真有人说话让栾贺将心悦诚服,那就是李冉。栾贺臣和楚歌都只能勉强算上半个。
栾贺臣虽然是大老板,但在栾贺将心中顶多就是个有出息的弟弟;楚歌技术出众,但是为人处世过于缥缈,他一时没完全吃透对方的路数。李冉不但擅长与高管沟通,更乐于倾听普通员工的心声。她将自己的工作提升到“看护这一群人以及凝聚他们的力量”的高度,因而,她也被公认为是公司的守护神。
“我知道了,就这么定吧。”这是她在直接拍板前常说的话。即便从朗睿集团退休半年有余,但她对公司的每一步动向都了如指掌。
面对栾贺将的不解与质疑,李冉还是没忍住,扑哧一下子笑出来声:“徐弘这么多年帮助公司省下来的钱,没有十几个亿也有几个亿了,他根本就不会在钱面前低头!说句不负责的话,即便我还在内审主管的位置上,我也敢这么讲——如果说整个公司上上下下几万人,我可以容忍一个人贪腐的话,这个人就是徐弘。我们私下里关系非常好,不过说起来,我也有三个月没见过他了。”
栾贺将愣住了,他没想到一向严谨的李冉居然会抛出来这样一番言论。
他顺势问:“所以你们上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李冉眨了眨眼睛,答:“就是我现在住的中日友好医院,那天我正好约了个专科医生,他也在这里挂号,我们还相互感慨有缘千里来相会,真是太巧了。”
“哦。”栾贺将并没有放在心上,这原本就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了,“我看他身子骨挺硬朗的,居然还会来看医生,每天精瘦精瘦打不死的样子,哪像我每天在外面这么多应酬。像他这么养生、从来滴酒不沾的人居然还会生病。”
李冉语气顿了顿,努力回忆着:“我说栾贺将你是不是死脑筋?谁说生病的必须是本人?人家有家有室的好不好,他是和他家小孩一起来看病的,我们还聊了会儿闲篇,大抵是他孩子生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