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着做了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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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番外·前世 卢汐月

我是兵部尚书之女卢汐月,冠绝六宫的卢贵妃。

人人都说我是天之骄女,在闺阁时,备受父母宠爱,入宫后,又得皇帝独宠,后宫之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他们,都看错了。

我只是一个得不到心爱之人回应的可怜人。

那年家兄带回来一个少年,我一眼看出,他与旁的世家子弟都不一样,那样浑然天成的贵气,郎艳独绝,却又是温润礼让,一派谦和。

我一直在想,世上还有什么人能跟他相媲美呢?

没有了,世无其二。

我知道他是谁,除了陛下,还能有谁呢?但兄长说过,男人不喜欢太聪明的女子,于是我假装他只是一个寻常的世家子弟,他说他叫李曜,我便叫他曜哥哥。

其实他这样蹩脚的更名,也无需太聪明的人就可以猜到。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不在意。

你猜出来,或是没猜出来,于他又有什么不同呢?他只是想出来走一走,瞧一瞧宫外的风景。彼时,他只有十五岁,太皇太后刚过世不久,他心情不好,时常微服出访。

他与哥哥投缘,一起泛舟出游,去参加诗会,骑马、射箭、投壶,哥哥不负纨绔子弟的威名,玩乐之事,样样精通,父亲嫌弃他不求上进,家中长辈都不喜欢他,动辄斥骂,唯有曜哥哥理解他的那一颗不为世俗所容的心。

兄长不汲汲于功名,不屑于争权夺利,不高高在上,也不鄙夷贫贱之人,他待曜哥哥,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有时我甚至会嫉妒兄长,曜哥哥待他太好了,他几乎占据了曜哥哥在宫外的全部时间。而我,唯有跟在他们身后,做一个乖巧的妹妹,才能得到曜哥哥的一点关照。

我曾问他:“兄长到底有什么好的呀。”

他说:“长浔贵在真。”

如果我很早就明白这一点,也许就不会错过曜哥哥了,但后来我想,即使我明白了,也未必做得到。

生在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做一个完全真实的人呢?

也许,正因为曜哥哥生长在一个永远不可能真实的地方,才那样欣赏兄长。

然而兄长很快就因醉酒跌下马屁,长眠不醒,兄长血淋淋的尸首,是曜哥哥带回来的。父亲因此一直认为,如果不是陪伴曜哥哥,兄长就不会醉酒策马,也不会死。

但父亲是个官场老手了,他懂得世间所有的事物都可以用来交易,包括情感。

他利用曜哥哥对兄长的愧疚,一步步争取更大的权力,为家族谋求长久的利益。

我一直很担心,有一日,父亲会因为自己的贪婪而被厌弃,连我也会被一同厌弃。好在曜哥哥待我,还是一样的好。

只是,这种好,是一个哥哥对妹妹的关照。他和兄长一样喊我“月儿。”,可在他喊来,却每每令我心峦颤抖。

曜哥哥大婚那日,我差点哭死过去,其实我早就清楚,曜哥哥的皇后必定是江家的,但看到江庭咏十里红妆,坐着喜轿踏过御街的时候,我还是没忍住。

那个木头人一样的女人,凭什么能站在曜哥哥的身边?

我的伤心开始没多久,母亲就来告诉我,“别哭了,你的机会来了。”

陛下要平衡江氏,必定还会娶世家女子进宫,父亲提出要我嫁入宫中,陛下却以一入宫墙深似海为由,不许。

母亲的意思是,男人的心,还是要女人来哄,我与皇帝青梅竹马,我若一心要入宫,他是会同意的。

我在兄长生前常去的长风楼见到了他。

“月儿。”他像平常一样叫我,“你知道的,朕待你,和长浔待你一样,只有兄妹之情,你入宫之后,朕会给你尊贵,给你体面和荣耀,却不会碰你,你明白吗?”

我已经记不清我当时回答了什么,只记得浑身冷得像在冰窖里,泪珠不住地往下落,串珠似的流入了脖颈。

他看着我哭,第一次没有哄我,继续说道:“若是你嫁入寻常世家,朕保证,会让那人一生一世只你一个,不叫你受半点委屈。”

我哭着喊道:“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他无动于衷,坚持说下去:“朕,给不了你想要的,若是不明白这一点,朕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进宫。”

眼泪对他没有任何作用,这一刻,我终于见到了这个男人冷漠的一面。

我绝望而坚定地对他说:“我要进宫。”

而我更想说的是,我要去到你的身边。

我自欺欺人地想,帝王本就是无情的,他不爱我,也不会爱上其他女子,只要我能陪在他身边,总有一日,他会习惯我。

我在宫中的第一年,就被封为贵妃,与我一同长大的中书令之女俞霖儿也不过是德妃之位,我知道,他还是照看我的。

宫中一应用度都以我为先,连皇后都要让步三分,我一时间风头无两。我挑衅过几次皇后,我恨他是曜哥哥的妻子,恨那一日她的十里红妆,但皇后从来不与我相争,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株植物,没有任何情绪。

这令我的嚣张总是无处发泄,她毕竟是太后侄女,我也不好太过。

除了我这里,曜哥哥去各个宫殿的次数很均匀,全权交由宫闱局安排,他对皇后也不冷不热,例行公事。

如果没有那个女子,我想,这一生就这样虚张声势地度过也不错。

可老天愣是要毁去我仅存的希望。

那一日阳光很好,春风满面,新进的秀女们站在台阶下等待自己的命运,我高傲地看着她们,仿佛我与她们,有云泥之别。

我并不关心她们,我只看曜哥哥的目光。当他目光扫过一名秀女的时候,右眼微妙地眯了一下。

我清楚他这个神态,当他对什么东西表现出兴趣的时候,通常会有这样的神情。我心中警铃大作,望向那女子,她看上去十分普通,青绿色襦裙,是时下春日流行的颜色,料子却极其普通,一看便是小官之女,她的肩膀微抖动,看得出很紧张。

“这个妹妹我喜欢。”我指着她,语气娇俏。

曜哥哥眉眼微动,没有说话,待看到秀女册时,才出声:“余晚儿。”

我心中一沉,他很少会在意后宫女子的名字,并且,他看了她很久。

而我,也看了他很久,那时我不会想到,便是这三个字,令我的后半生陷入了无尽的痛苦和疯癫。

余晚儿长得很美,是柔柔弱弱,细水长流的那种美,很静态,我一直不认为她比我美,那种缓和的、潺潺的东西,向来不是我喜欢的。

余晚儿进宫的第一晚,曜哥哥就召见了她,那一晚,虽是春夜,可我觉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冷。

她被册封为宝林,我急不可耐地想要折磨她,试探曜哥哥底线,可没等我出手,她就失宠了,曜哥哥再没召见过她。

我也就不再理会她。

在后宫,我从不主动出手害人,我知道曜哥哥讨厌权谋、讨厌争斗,更讨厌手上沾血的女子。

可我不出手,有人出手,宫中都是攀高踩低的,她这样的身份,总会有人针对,欺负。

曜哥哥几次见到她,都是她落魄的时候,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样的一个人,拿什么和我争呢?

可是,曜哥哥也许就是在这一次次的落魄之中动了心。那一日她落水,是曜哥哥亲自下去救她上来的,那么多的侍卫,他还是跳下去了。

我忽而想起兄长对我说过的话,真心难掩。

那一日我对曜哥哥说:“你可以不爱我,但可不可以不要爱上别人,我会疯的。”

他看着那一株株被踩踏的春草,心不在焉地说道:“怎么会呢?”

我心灰意冷,他爱上她了。虽然我不知道是如何动的心,但我就是知道,他爱上余晚儿了。那一刻我觉得天崩地裂。

我决定杀了余晚儿。

人前假装毫不在意,背地里,却命人时刻盯着她。

被欺负多了,她便学乖了,像个隐形人一样待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唯一爱去的,是那片梅林,这倒便宜我行事,那里曾经闹鬼,有不少宫女失踪,正好可以推给鬼神之说。

我命令心腹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她,可那心腹却被人杀了,尸首是在我与几个妃嫔照常在太明湖边喝茶时浮上来的,我知道,那是曜哥哥给我的警告。

他知道了。

他还是会来我宫里,却再也不和我说笑。我们都心知肚明,一切不一样了。

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还是会杀了她,宫里可以有一万个宝林,但唯独不能有一个皇帝动了心的宝林。

皇后也发现了我做下的事,她是如此聪明,仅靠一些细枝末节便猜了个大概,兵不厌诈,我自己说漏了嘴。

她却并不在意,也毫无问罪的意思,只问我:“为何要针对一个小小的宝林呢。”

我不愿意承认皇帝爱上了她,自是咬嘴不说话。皇后也不逼迫,她那双常年无有太多波澜的眼睛,那日竟泛出了一丝笑意:“陛下待她不一样,是不是?”

不等我说话,她又道:“本宫知道,你进宫以来从未出过手,这个余晚儿,必是犯了你的大忌。”她指着我的心窝,笑盈盈地说道:“你在意的,只有陛下这里。”

她那暮气沉沉的面容泛着奇异的光彩,我看着竟有些毛骨悚然。

不久,曜哥哥病了,我心急如焚,要去紫宸殿照顾他,可门口皆是皇后的人。

“你们敢拦我?”

皇后出来了,她容颜焕发,一身红色的凤服往日里只衬得她老成,如今却是高贵端庄,如一朵盛开的牡丹,千娇万态,凤仪独存。

我冲到她面前质问:“你有何权利不让我见陛下?你想控制紫宸殿不成?”

她笑得谦逊有礼,“贵妃不如见一见尚书大人,兴许他会更清楚些。”

我一愣,心头涌上极其不好的预感。

我出身高门,耳濡目染之下不可能对眼前的状况没有任何警惕,回想起来,刚才我走过的一路,都有陌生的面孔出入,不似宫中人。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政变!

我几乎是哭着等父亲前来的,但见到他的时刻,我就明白了,父亲什么都知道,他是同谋。

他那神采奕奕,充满斗志的样子,我再清楚不过了。“阿月,你只需在宫中静候佳音,咱们卢家,是更进一步的时候了。”

“父亲,你明知道,我喜欢曜哥哥,你想过我吗?”我几乎是毫无底气地质问。

我清楚父亲为人,他一生看重家族兴旺,看重权势,如果有机会,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掉任何情感,爬上去。

“阿月,不要胡闹,这是过了族长那里的,你若坏了大事,便是卢家的罪人。”

我跌跌撞撞地回到宫中,父亲的话语还留在脑海中,我每日酗酒,试图忘记眼前的一切。

皇后的人手一直看着我,我试过很多种办法,也无法接近紫宸殿。

而最令我崩溃的是,皇后,她找了余晚儿去照顾曜哥哥。

我不顾众人阻拦到立政殿质问她:“你明知道我……”

她漠然打断了我:“贵妃,人要现实些,在家族利益面前,那些小情小爱都不值一提。”

“玉玺,在皇帝手中,圣旨也需要他亲笔写,否则,终究是隐患。”

我不敢置信地望着她;“你们想用余晚儿要挟曜哥哥?”

他不会的,他不会为一个女子放弃这些,他终究是皇帝,太皇太后亲手培养出来的帝王。

我嘲讽地摇着头。

皇后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哦,谁又说得准呢?”

我觉得皇后很像一个地狱里爬出的鬼,她对人世间的美好毫无兴趣,却善于利用它们。

兴许是我的眼神太过明显,她看着我,没有感情地说道:“你最心爱的人即将死了,你却不能帮助他分毫,难道,你真的毫无办法吗?说到底,在你心中,家族的分量终究是大过情爱的。”

我心虚地躲过她的眼神。

是的,假如拼上我的所有,我也许可以帮到曜哥哥,但我不敢,他若活着,我的家族便要消亡了,如皇后所说,我们这些世家女,最看重的,还是家族。

余晚儿怀孕了,我又更疯了一些。

我仍然决定杀掉她,这回,没有了曜哥哥的威胁,我要亲手杀掉她,仿佛这样,我空荡荡的心,才会被填满一些。

在梅林中,我袭击她的那一刻,她的眼神是那样不可思议,仿佛从来不想到有人会做这样的事,她的力气变得很大,推得我后脑撞在了一片坚硬上,晕过去之前,我想:完了,她一定会杀了我。

我的生命将结束于这片梅林,也好,反正曜哥哥也快要死了,我可以陪伴他。

可是我低估了这个女人,在那样的境况下,她竟然放过了我。

我还记得她初入宫时那双小鹿一般的眼睛,真诚地映射着他人,也映射着自己。我突然有些明白了曜哥哥。

可明白了,我更恨了。

这世间本就是杂草丛生,污泥浊水的,人人都要在泥潭里滚上一圈,凭什么她可以保持那一份真呢?

我要摧毁她,彻底地摧毁她。

这一疯狂的念头在曜哥哥将玉玺交出来的时候,变得愈发浓烈。

太荒诞了,即便是我,也无法不顾一切地去爱一个人,但曜哥哥却毫无保留地把心交了出去,那玉玺,是一个帝王的命脉、权势还有尊严。

这些,他都不要了。他只要余晚儿活着。

可是曜哥哥啊,我怎么能让你如愿以偿呢?我要杀了你最爱的人,还要杀了你们共同孕育的孩子,我要让那个女人尝尽人世间的苦,变得和我一样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