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姥爷
陆真赶忙将消息告诉给倪知知,之后便躺下睡了。
倪知知得到消息后一下子便哭了。没有一个情绪递进的过程,只她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由自主地眼睛一热,鼻子一酸,眼泪便流了下来。
其实倪知知和她的姥爷关系说不上有多亲,但这种天然的血脉关系会让她下意识的伤心流泪。
小的时候,陆真倒是经常被妈妈带着回姥姥家。妈妈会给她穿戴整齐,在街边肉铺买上几斤猪肉或是到代销点买些鸡蛋、点心、水果之类的礼物,骑着那种老式自行车回娘家。
礼物会被妈妈挂在车把上,陆真则坐在后面的车坐上,她经常用两只手抓着妈妈背后的衣服,两条腿为远离车轮而用力地朝两侧耷拉着。
她之所以要刻意保持双腿与车轱辘的距离,是因为有一次从姥姥家回来的路上她睡着了,一只脚挨着车轮子被绞了进去,妈妈又心疼又生气,告诉她,如果再晚一会儿发现,脚丫子就被绞掉了。
陆真虽然当时没感到脚有多疼,但想想还是挺吓人的。后来,即便是在暖洋洋的午后,车子在乡间土路坑坑洼洼中咯噔咯噔地摇晃那么催眠的情况下,陆真也不敢再睡,时刻注意将两条腿与车轮保持间距。
长大以后,陆真读初中高中时住校,去姥姥家的次数变少了,后来读大学、研究生时期更是经常只在每年过年的时候去一次。即便是到了姥姥家,陆真也大多礼貌地喊一句姥姥,姥爷,之后便和舅舅姨妈家的孩子们玩耍聊天去了。
厨房是女人们的天下,姥姥在厨房里带着她的女儿媳妇们忙来忙去,切菜的切菜,烧锅的烧锅,掂勺的掂勺。
在堂屋,姥爷和他的儿子女婿们互相让烟,然后坐在沙发板凳上边抽烟边闲聊。
只有大姨夫时常闲不住,会跑到厨房帮忙,也许是因为厨艺好的缘故,餐桌上的大菜大多是由他掌勺完成的。
倪知知脑子里回想以前她和姥爷单独的画面,似乎只有一次。
记不得具体是什么时候,应该是大学里某一个假期的一天,当时妈妈在忙什么事情,她自己一个人到姥姥家去了。
到了姥姥家,家里只有姥爷在,姥姥在哪个邻居家串门还没回来,她和姥爷坐在昏暗的屋里简单聊了几句。
当时姥爷问她在哪个大学念书,陆真回答在哪哪哪个大学。
姥爷问她学得啥,陆真回答哪哪哪个专业。
姥爷又问她毕业之后管分配吗,陆真说现在都不管分配,都是自己找工作。
姥爷继续问她那都能找哪些工作,陆真说她还想继续往上读,读硕士,读博士,然后说不定将来能在大学当老师呢。
姥爷不一定知道什么是硕士,什么是博士,因为当时他的后代孩子里只有陆真一个在念大学,他觉得大学生已经代表着拥有最高学问的人了。
姥爷听完,只是夸赞了一句,陆真是个有材料的(有本事的意思)。
后来姥姥回来了,陆真便又和姥姥热络了一番,之后连饭也没吃就回去了。
毕竟以往陆真都是和妈妈一起到姥姥家去的,这次在妈妈不在的情况下,陆真觉得在姥姥家呆着的感觉少了些什么,可能是少了一种亲密感。
直系的血缘关系最亲,隔了一层就会稍微远些,这是一个很明显也很直接的自然感受。
又过了六七年,陆真真的在大学当老师了,她没亲自告诉姥爷这个消息,因为她知道姥爷会从妈妈那里听到。
陆真对姥爷的了解同样也来自妈妈时常的念叨,比如姥爷年轻时曾经是个小学老师,后来不干了开始做生意,开过养鸡场,结果遇上一波禽流感,承包过果园,倒腾过木头,卖过沙发,开过家具厂,做过预制板,做过地板砖,折腾得挺多,但总得来说赚得次数少赔得次数多。
姥姥和他几个孩子也都经常抱怨他,不是做生意的料,好好当个农民种好家里几亩地就行了。
后来姥爷年纪大了,也不大折腾了,就在地里头种麦子、种花生、种玉米,后来种地也种不动了,身体不好了,肺部有毛病了。
陆真也只是从妈妈那里听到姥爷身体不好,尤其是天气冷的时候他会止不住咳嗽,甚至会喘不上气。跟妈妈视频时陆真有时会问姥爷的近况,妈妈总是说还是老样子。
陆真那几年也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好像从来都没有想过给姥爷打个电话问候一下。
虽然她知道姥爷身体不好,虽然她知道人老了会死,但听到姥爷去世的消息时,陆真还是有些震住了。
这是她第一回经历身边亲人的离世,那种感觉像是自己的生命与这个世界千丝万缕联系中的一根线断了。
一根线的断离听起来似乎是那么的无足轻重。
倪知知擦干眼泪,惊讶伤心过后她发现她的内心其实没有太大的波动,她已经接受了这个发生的事实。
她从床上起来,来到书房,拿出纸和笔,将陆真明天可能会遇到的姥爷的直系、旁系亲属的关系图谱画了出来,画完后拍了照发给了陆真。
姥爷有两个姐姐,三个妹妹,其中老大姐已经去世,还有一个老姐夫每年逢年过节有来往,其他姊妹家也都有儿有女。
各自成家之后,大家的重心都在自己的小家上,原有的兄妹情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亲情关系中所占的比重逐渐下降,不过整体来讲,亲戚们之间还算熟络。
但关系再远一些,到了陆真这一辈儿的孩子们,他们都不大熟识了。
陆真和这些姑姥姥们以及姑姥姥家的孩子们见得次数很少,以前小时候过年时可能还会见一次面,后来家里的孩子数量多了,所有客人一起来家里位置不够又太吵闹,姥爷就将他的孩子们单独款待一天,他的姊妹们单独款待一天。
之后陆真几乎就没再见过她的姑姥姥们,估计现在走在大街上彼此遇到,她们也不怎么能认得出对方。
姥爷有四个孩子,陆真妈妈排行老三,上头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下头有一个妹妹。这些实在亲戚关系倪知知得给陆真描述得更详细一些。
大姨年纪五十五岁左右,中等个子,体态略微发福,额头高,颧骨也有些高,发际线靠后,头发比较稀疏,有些老态。
大姨嫁给了和姥姥家一个村子的大姨夫,由于家里挨得近,姥姥家的很多事情大多由大姨大姨夫帮衬着,大姨性格好,善良又勤劳,有着家里长姐的风范。
大姨夫个头高,声音洪亮,他和大姨种着两三个菜棚子,一年下来总是忙忙碌碌没有闲的时候,日子过得踏实。
他们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女儿向芳和陆真关系最好,儿子向康则和几个男孩子玩成一片。
舅舅是姥爷家的唯一男孩,小时候腿受伤了,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姥爷和姥姥觉得舅舅心里憋屈,又怕背地里别人欺负他,就对这个儿子更加呵护宠着。
尽管平时舅舅很懒,又好吃喝,姥爷也从不埋怨他,更是在别人指责舅舅时像老牛护犊子那样护着舅舅。
由于舅舅腿有毛病,再加上姥姥家经济不宽裕,等到了他该娶媳妇的年纪,好不容易经人介绍娶了在大家口中脑子不太灵光的舅妈。
舅舅舅妈有两个儿子,李楠和陆真年纪一般大,李松和陆真弟弟陆宇年纪一般大。
小姨跟陆真妈妈长得很像,也是几个姊妹中最时髦最紧跟潮流的。
小姨嫁给做建筑承包生意的小姨夫,家里很富裕。虽然钱上不发愁,但有一个阶段小姨过得并不开心,原因是小姨夫在外边养了一个女人。
小姨和小姨夫有两个儿子,他们年纪也都和向康陆宇差不多大,最终小姨夫和外边的女人断了关系,小姨把持了家里财政大权,这事儿才一点一点过去。
也是由于小姨夫对小姨有亏欠,姥爷家里人对小姨夫颇有微词,但小姨夫出手大方,李楠结婚时没少支持,大家在面儿上也都互相客客气气。
陆真那天在视频里见过了陆真妈和陆真爸。他们结婚三十年了,更年期的他们有拌嘴,有争吵,开心的时候也会聊到当年在村外石桥上初次碰面的羞涩情景。
陆真爸妈承包了几十亩地,机械化使农活儿更轻松更方便了,一只羊也是赶,一群羊也是放,他们明年还准备再多承包一些。
陆真和陆宇是他俩的骄傲,亲戚们经常夸赞:你看你们家的两个孩子多好,就等着享福吧。
每回听到这些,陆真爸妈脸上都会特别高兴,并且他们都还会合不拢口地回赞一下对方的孩子,你们家的谁谁也挺好的,孩子们都挺好的。
当天晚上倪知知睡了大概有两三个小时,早上醒来后她拉开窗帘,推开窗户,外面天气晴朗,空气中有月季嫩蕊的香气,一切看着和昨天没什么两样。
世界依旧,一个人的离世就像一缕轻飘飘的烟散去,甚至最终不会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