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流言
崇祯元年九月二日,京城西市,一个水果摊前。初秋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摊位上,苹果堆成小山,红得发亮。
一个身着甲胄的御林铁卫走到摊前,腰间佩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掌柜的,挑两个苹果。”御林铁卫伸手去拿苹果,那是打算带回营中给同袍尝鲜。
摊主抬头看了他一眼,脸色顿时变了。“你是御林铁卫?”
他往后退了一步:“听说你们都打了那个什么牛痘,身上有脏东西。”
周围几个摊贩竖起耳朵,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就是就是,听说那些人身上都带着牛的病呢。”
“可不敢跟他们走得太近。”
御林铁卫的脸涨得通红。
“拿了钱快走吧。”摊主用树枝挑了两个最小的苹果扔在地上,“别在这儿吓唬人。”
士兵咬着牙,弯腰捡起苹果。他能感觉到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像无数把刀子扎在背上。
街角传来一阵喧闹,似乎又有人在议论御林铁卫的事。
摊主抹了抹手,仿佛要擦去什么脏东西。
士兵加快脚步离开,留下身后一片嘈杂。
秋风萧瑟,吹过御林铁卫军营的旗帜。曹变蛟快步走进叔父曹文诏的营帐,脸色凝重。
“叔父。”曹变蛟压低声音,“最近京城里有些不好的风声。”
曹文诏正在整理军务文书,闻言抬起头:“说来听听。”
“都是关于我们接种牛痘的事。“曹变蛟坐下,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有人说我们已经变成了半人半兽,不再是人了。”
他的声音中带着愤怒:“还说我们身上带着病气,谁靠近都会染病。”
营帐外传来操练的号角声。曹文诏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还有呢?”
“最离谱的是…“曹变蛟咬了咬牙,“有人说陛下给我们下蛊,要拿我们的性命来炼制什么长生不老药。”
曹文诏站起身,走到帐门前。秋风掀起帐帘的一角,远处传来士兵们整齐的脚步声。“京城的百姓,都听信这些谣言?”
“不光是百姓。”曹变蛟的脸色更加阴沉,“连一些小商贩都不愿意和我们的弟兄们做生意了。叔父,这绝对不是个好现象。”
曹文诏转过身,目光如炬:“御林铁卫是陛下的亲军,现在却被百姓当成了瘟神。”
他走回案几前:“这背后,恐怕不是单纯的谣言那么简单。”
曹变蛟神情焦虑:“叔父,要不要将此事禀报陛下?”
曹文诏摇摇头,目光深沉:“暂时不用。这些谣言来得太巧,太密集。背后必有人在推波助澜。”
“那该如何是好?”曹变蛟询问道。
曹文诏整理了一下衣袍:“你留在军营,看好弟兄们。别让他们轻易出营,也不要和外人起冲突。我要回京城一趟。”
“叔父要…”
“有些事,要亲自去看看。”曹文诏打断了侄子的话,目光望向帐外。
而此时执掌太医院的李太医府上的偏厅,张若古坐在太师椅上,手中的茶盏已经凉透,他一口未动。
管家和下人退下后,偏厅内只剩下他和李太医两人。檀香在铜炉中缓缓燃烧,烟气袅袅上升,在空中划出一道青色的轨迹。
“张太医此来,有何要事?”李太医捋了捋胡须,目光平静得有些刺人。
张若古放下茶盏,瓷器与木几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李院使,那些关于牛痘的流言,可是您让我的门生去散布的?”
李太医的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张太医不是和本官一起商议要反对牛痘吗?”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讥诮。
张若古猛地站起身,茶盏在几案上震出一圈涟漪:“李院首,下官要反对牛痘,是希望您以太医院院使的身份向陛下进谏,让皇上三思。”
李太医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声音低沉:“直接进谏?万一触怒了陛下,你可想过后果?”
“下官愿与院首一同署名上书。”张若古高声说道。
李太医冷笑一声:“署名?我是太医院院使,一言一行代表着太医院。你的署名,又有什么用?”
张若古站起身,声音中带着几分怒意:“那也不该利用流言蜚语来做这种事!”
“流言?“李太医摆出一副困惑的表情,眉头微皱,“什么流言?本官一概不知。”
他端起茶盏,目光深邃:“张太医,有些事,不知道反而好。”
张若古神情激动,猛地站起身。他的面容因激动而涨红,双手紧握成拳。
李太医靠在太师椅上,不紧不慢地说道:“年轻人,何必如此激动。流言这种东西,就像秋风中的落叶,哪里找得到源头?很多事,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可是…”张若古刚要开口。
“希望张太医能理解本官的苦衷。”李太医的声音低了几分,带着几分沧桑。
张若古缓缓坐回椅子,他的眉头微皱:“苦衷?”
李太医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这牛痘之事,是陛下亲自推行。本官虽为太医院院使,却也不敢明面上反对。”
他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严厉:“但陛下虽贵为天子,终究不是医者。医道之事,岂是一道圣旨就能定论的?”
张若古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认同:“在下家中世代行医,从小就受到医道真传。医道之事,岂是外行可以轻易决断的?”
张若古若有所思,继续问道:“如果陛下执意要推行这牛痘接种法…”
李太医捋着胡须,目光深邃。铜炉中的檀香已经燃尽,只剩下一缕若有若无的余香。
他坐直身子,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本官身为太医院院使,自有考量。”
李太医站起身,踱步到窗前。暮色中的庭院里,几片梧桐叶随风飘落。
“太医院数百年来,经历过多少风雨?张太医不必过虑。”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本官自有应对之法。”
偏厅内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张若古看着这位执掌太医院多年的长官,忽然意识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