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事故报道
听到陈山的话,袁褀十分惊讶,但此时他心中更多的是不解和困惑,而从刚才陈山的问询来看,显然问题的核心是在谢阿福身上。
“老师……认识谢阿福?”
“认识,他是八年前维德钢厂那场事故的幸存者,当时我和他接触过,只是他的脑部神经在事故里受到了创伤……”陈山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的这里很混乱,所以他的言辞并没有被新闻采编的价值。”
“可我接触过他,我觉得和他沟通起来还挺流畅,思维逻辑好像没什么……”
“不是所有胡言乱语都会颠三倒四。”陈山打断了袁褀的话,显然不想在谢阿福的这件事上与袁褀有过多争论,“报社值得跟进的新闻很多,没必要在一个脑子不清楚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说罢,陈山也不等袁褀有所反应,便拎着包走出了报社,而袁褀便这么盯着陈山的背影,直到陈山转弯消失在了拐角。
这还是第一次,陈山的安排与袁褀自己的判断产生冲突,因为袁褀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他并不认为谢阿福是陈山口中那个“脑子不清楚”且“胡言乱语”的人。
哪怕谢阿福脑部神经受到创伤对他造成了影响,但至少在表述漂流瓶事件时的那几段对话里,谢阿福的逻辑并未出现什么问题。
更何况,就算谢阿福的脑子不清楚,但是那个漂流瓶和那张纸币,却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明明陈山也见过那个瓶子和那张纸币,为何会因为对一个人过往的印象,便草率地做出“没有价值”的判断。
袁褀不服,更觉这其中的逻辑不合理,这话根本不应该是出自陈山这样专业和经验丰富的老记者口中。
于是在整理完为文旅局项目拍摄的素材后,袁褀没有选择立马回家,而是打开了搜索引擎,并输入“维德钢厂中毒事件”。
2002年的螃城,还是那座布满灰色的城市,而在那群制造灰色的工厂群落中,维德钢厂是当之无愧的领头羊。这从维德钢厂的地理位置与占地面积中,便可窥见一斑。
它不仅在近螃城城中心的位置开办二厂,还占据了东边沿海的近千米海滩,并将其作为钢厂堆料和污水排放之地。
而当年发生中毒事故的,便是维德钢厂的二厂。那段时间由于钢厂内部正在进行产业结构升级,钢厂高层在多次项目讨论后决定,在二厂的南区新建一座模铸车间。
而新车间的管道走线工程中,需要对一处老车间转炉的除尘管道改线。当时是二厂第三车间的五名作业人员被予以了这项重任,他们爬到了近35米高的管道平台上,对新管道进行焊接工作。
焊接工作持续了将近一天,结果在晚上九点半左右的时候意外突发,管道中发生了严重煤气泄漏事故,导致正在作业的五名工人四死一伤。
事故发生后,维德钢厂本想压下这件事故私下处理,但消息还是走漏了些许风声,于是在螃城报社记者陈山进行了事故调查和核实后,这起事故才通过登报的方式公之于众。
而本在报社中名不见经传的记者陈山,也在此次报道中一炮而响,成为了群众心中正义的代表人物。
陈山的报道中,详细讲述了这起事故发生的原因。之所以会导致煤气泄漏,是因为作为新管道焊接工作负责人的班长林大野,并未按照安全规范的流程来指挥作业和检查管道阀门。归根究底,这就是一场因为个人疏忽,而导致的意外事故。
而作为事故主要责任人的林大野,也于这场事故中身亡,唯有一名工人因所在位置距离透气孔较近,才有幸能在抢救后醒了过来。
袁褀没能在网上搜索到有关这名幸存者的信息,但按照陈山的说法,这人应该就是谢阿福了。
除却有关事故本身和伤亡情况的信息,袁褀还在网上找到了一些后续。
维德钢厂中毒事件的新闻登报后,作为维德钢厂老板的庞有良成为了舆论的众矢之的,其中一部分攻击是对于庞有良起初想要隐瞒事故的愤怒,还有一部分则是来自于富人和底层人民的根本性阶级对立。
几乎世界上所有可以被称之为“有钱”的人,在那一夜都被打上了“黑心”、“奸商”和“坏”的标签,而这些标签很快便以红漆大字的方式,出现在了庞有良家的门口。
而对于这些攻击,庞有良并没有做任何具备反抗意味的应对,主打一个任骂任嘲,并在每一次的公开露面中,进行了诚恳的反省和道歉。
当然,这些骂的嘲的涂油漆的人的耐心,和新闻同样都具备时效性,他们就像是凑热闹一般聚在了一起,然后在狠狠地发泄了一通后四散。
一年后,即使是当时冲在最前骂得最狠的那几个人,都快把这场事故给遗忘了的时候,庞有良又做了一件大事。
他以维德集团的名义,在螃城偏郊的螃山上出资建设了一座公益庙宇云山寺,并在庙中为钢厂中毒事故中去世的工人立碑祈愿。
而这座云山寺自建成后,香火便一直很旺,直到一年前维德集团再次出资扩建翻修,螃山的山头上才短暂安静了下来。
袁褀也在报社听其他同事提起过相关的消息,似乎这云山寺的扩建翻修已经完成了,估计也就在近几天会宣布重新对外开放。
看完网上的这些相关材料,袁褀的想象仿佛穿过白色的电脑屏幕,回到了八年前的事故现场。
他隐约看到了谢阿福无助地躺在35米高的管道平台上,整个人像虾米般蜷缩在管道的通风口,没有完全合上的眼眸里,透着求助的目光。
隐隐约约,让他又想起了那日在沙滩上的回望,谢阿福就佝着身子站在那里,远远期盼着他能替他寻到一份答案。
此时此刻,对于袁褀而言,这个漂流瓶的新闻跟不跟,似乎已经不是陈山的一句话能左右的了,这无关乎于新闻本身的价值,无关乎于是否浪费时间。
只关乎于那天他已经答应了谢阿福,会尽力去寻找一个答案。
大不了,他不影响在报社正常工作的时间就是了。
想到这里,袁褀打开了自己的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的电话区号组合已经被他划得差不多了,还剩下最后几组需要尝试,于是他深吸了口气,拿起了电话听筒。
下一刻,螃城的邻市韵海市,一座沿着海港而建的红色电话亭中,突然响起了阵阵刺耳的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