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漩涡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18章 缺失的名字

谢阿福的出现,让袁褀想起了云山寺七年前初建时的那个由头——为维德钢厂中毒事件中去世的工人祈福。

根据当年云山寺的相关报道,寺里应该还有专为那几个工人而立的石碑,但袁褀并未在刚才的一路参观中见到那块石碑。于是心下一动,他便追着谢阿福的方向跟了过去。

陈山见袁褀兴致勃勃地走向登高台,他则是有些意兴阑珊,环顾四周在园林里看见一处阴凉的石台,便朝着那边走去。

此时登高台边已经站满了参会者,有些人索性就站在那一览众山小之处,与同行者畅谈起了未来的生意计划,仿佛此时他们眼中所见之高度,便是他们项目起点之高度。

袁褀的目光自人群中扫了好几圈,才重新找到了谢阿福的身影,他自登高台的另一处小径走了下去,拐角走进了一个背阴的角落。

袁褀顺着小径而下,拐弯便看见了谢阿福有些佝偻的背影,他此时正站在一处陈旧的石碑前,沉默着为石碑清理着青苔。

从石碑根部的状态,袁褀判断这里应该就是最早摆放石碑之处,这次云山寺虽然重建扩建,但在建造时并未挪动石碑的摆放之地。

这大概也是谢阿福能径直找到这里的原因吧。

只是当年被用来建庙的由头,如今却被放在了人迹罕至的角落。今天、明天亦或是更多时日里,那已来的亦或是将来的无数游客里,又有多少人心里还记得这件事,又有多少记得此事的人会特意来到这块石碑处呢。

袁褀走近几步来到谢阿福身边,主动帮着擦拭青苔。谢阿福见来人回头一看,见是袁褀十分意外,因情绪波动甚至还咳了起来。

“袁、袁记者,你怎么来了。”

“和你一样,收到了维德集团的要求。”

“我是偷溜进来的。”谢阿福放低了声音,还咽下去几声咳嗽,闷闷的声音就像是在肺里打鼓,把谢阿福的脸色都憋青了。

袁褀对于谢阿福没收到邀请有些意外,毕竟谢阿福是那个建庙由头的幸存者,也算是最该来云山寺的人之一了。

但袁褀突然想起,谢阿福此刻还并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了他和维德中毒事件的关系,于是袁褀想了想,明知故问道,“那你偷溜进来……就是为了这个石碑?我看你还帮着清理,是和石碑上的人认识吗?”

“嗯。”袁褀的问题勾起了谢阿福对这段过去的回忆,黯淡的眸子动也不动的看着石碑上的名字,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和悲伤,“本来,我的名字也应该在这个石碑上。”

“应该庆幸你的名字不在这个石碑上。”

“可是最该在这个石碑上的名字,却不在上面。”

这时袁褀才注意到,这座为中毒事件去世工人所立的碑上竟然只有三个名字。可袁褀分明记得,新闻里报道的明明是四死一伤。

袁褀回忆了下报道中的内容,想起了一个名字,那场事故中新管道焊接工作负责人——班长林大野。

或许,是因为林大野在那场事故中成为了主要安全责任人,所以当时建庙在考量立碑的名单时,并未把林大野的名字放进去。

仔细琢磨也不难理解,毕竟考虑到其余受害者家属的心情,或许并不想让自己遇难家属的名字,和害他们遇难的人摆在一起吧。

可为何谢阿福却说,林大野的名字,才是最该刻在这石碑之上的?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袁记者有没有看过当年的报道,我当时之所以能幸存,是因为我距离预留的通风口最近,所以煤气中毒的程度最轻。”

“嗯,有了解过一些。”

“但其实,我本来并不在那个让我活下来的位置上,是名字没在石碑上的那个人,把我带到了那里。”

谢阿福看着石碑上那三个名字后的空白区域,想象着林大野的名字被刻在那里,而他的思绪也被这段苦痛的记忆硬拽着,强行让他回到了八年前,那影响了他一生的那一夜。

黑暗的管道中,他看着手中莫名其妙开始晃动的工具,抬头四顾,天旋地转,然后他便陷入了更黑的黑暗中。

谢阿福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如此清晰,可除了听觉,他其余的感知似乎都被完全剥夺了。他知道自己的脑袋重重磕到了地上,可此时他已经全然感觉不到哪怕一丁点儿的疼痛。

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躺在一片黑色的死水中,轻飘飘的,完全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重量,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拽着他的灵魂,让他逐渐下沉,沉到更黑地方。

他想挣扎,可是无论怎么使劲都动不了一下手指,他想喊,可是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那种快要沉入水底的窒息感给他带来了庞大的恐惧,让他切实感受到自己正在无比接近死亡。

可就是在这时候,他耳边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福?阿福!”

“醒醒,别睡了,我带你出去。”

“看起来没几两肉,怎么这么沉啊!”

“喝!”

“你可千万别睡过去,不然对不起我费这老劲。”

是班长林大野的声音,谢阿福听着他喘着粗气,呼吸一声比一声使劲,脚上的破跑鞋用力踩在除尘管的金属壁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而谢阿福漂浮在死水上的身体,却仿佛被林大野拽动了,他能感觉到手臂被一股极大的力气拉扯着,像是想把它们从他的身上撕扯下来。在那个瞬间,谢阿福重新感觉到了疼痛,感觉到了体重。

他感觉到了一阵风,将新鲜的空气吹在脸上,舒适得像是在懒洋洋的午后,无比好睡。

半梦半昏半醒间,谢阿福感觉到了静止的安逸,然后,他便从风里听到了林大野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还有一声始终放不下心的喊话,声音似近似远,在恍惚间丧失了距离。

“别睡啊阿福,在这等我。”

好。

谢阿福记得自己应该在迷糊中回应了一声,他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但他觉得林大野应该没有听见。

因为他在那个他带他去的位置上,等了他很久很久,却再也没等到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