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中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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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面试

陈山刚回到座位,报社的主编胡江就找了过来,他应该也是听闻了那些闲言碎语,过来找他唠的。

虽说报社里很多人传他和胡江不和,其实他俩的关系还是挺不错的。在陈山眼里,这老胡样样都好,就是有时候实在管得太宽,不仅管你工作,还要管你生活。

而且极爱在上班期间找人唠些闲嗑,相当自由散漫。

他也不知道这样性子的人,到底是怎么坐上这螃城报社主编之位的。

胡江靠坐在桌边,一脸好整以暇,“你说你这么多年都没带实习生了,怎么一带就找了个这么会搞动静的小子啊。”

陈山觉得茶水有些烫嘴,呼呼吹了两口,心想这老胡每天关心的就没几件正事。

“今天晚报的内容定了?明天早间新闻有着落了?你个大主编整天闲的。”

“怎么叫闲的,我这是在关心你,前两年你总是冲在一线啥都不顾,今年看你带人,想着你是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而且我们老陈的衣钵,哪是随便来个小子就能继承的。”

“什么叫随便来个小子,人小伙子正经新闻系高材生。”陈山啧了啧嘴,把烫嘴的茶放到了一边。

“哪年没有正经新闻系高材生想入你麾下?比这小子学历高条件好还经验丰富的,你不都没看上?”

胡江一想到往年被陈山劝退的好苗子两只手都数不过来,这心脏就有些隐隐作痛。

那都是未来可以成为报社栋梁的人才啊。

但转念一想,胡江又更好奇了,为什么这么多高材生都没看上的陈山,偏偏看上了袁褀。

他暗中观察这小子也有几天了,只是他横看竖看,偏生怎么也没看出袁褀到底有哪儿特别,竟然入了陈大记者的法眼。

胡江的话让陈山眯起了眼睛,他的目光穿过茶面上袅袅升起的薄雾,记忆仿佛回到了面试袁褀那天,那个烟雾缭绕的会议室里。

由于搞新闻时不时要熬大夜,经常要透支自己的身体去改稿,在脑力和体力被双重极限压榨的情况下,报社里的大部分人都有了烟不离手的习惯。

办公室的公共区域,为了照顾部分不吸烟的同志,他们有时还收敛一些。

但在会议室里,往往就没有那么多讲究。

不管是不是商议重要的事,总之几个人先往会议室里一钻,围着桌子坐一圈,中间摆上一个糖盒的铁盖子,里头放上一层浅浅的水,就可以当烟灰缸用了。

有时候陈山看着这群接连吐着烟圈的同事,甚至觉得对他们而言似乎抽烟才是主要的,会议反倒是顺带的。

相比他们,陈山的烟瘾不算重,他更爱喝茶醒脑,只是偶尔来上那么一两根。

但那天,陈山在会议室里也一根接着一根,烟屁股塞满了糖盖,黑水浸染后,就像是铁盖里长出了几圈发黑的牙齿。

又熏又臭。

但他没心思去想太多,原因是他前段时间的一份稿件题材敏感,被一些想要“灭火”的人士施压,要求报社删除稿件。

一稿出,四座起,有拿大局说事儿的,有利用关系想打感情牌的,胡江顶着各方压力愁容满面,不知道是吓的还是被烟熏的,那天胡江在会议室里顶着的脸,煞白煞白。

胡江把自己的苦衷来来去去倒了几遍,最后才把决定权交给了陈山。

其实陈山心里知道,胡江其实是以退为进,想让他带着那种“不让朋友难做”的心思选择删稿。

两人这么多年交情,陈山确实也不想让胡江难做,但他从胡江来找他说的那一刻其实心里就打定主意了,这稿他是绝对不会删的。

所以陈山愁的不是要不要删稿,而是怎么在“这种交情”下,不伤感情地坚持自己。

也就这当口,有个穿着件格子衬衫,背着黑色双肩包,还没褪去学生样的小伙子站在会议室外,给他引路的是报社前台的同事。

陈山这时才想起,前两天自己以前大学念书时的新闻系教授,给他推荐了几个新人,今天来的应该是一个叫做袁褀的孩子。

每年校方都会推几个来,不过每年他都没相中,陈山觉得现在的孩子相比他们以前,学习能力是强不少,但身上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东西。

所以实习生,他向来是懒得带的。

但此刻袁褀出现的时刻刚好,让陈山有机会离开胡江,稍许缓上那么一口气。

于是陈山索性把胡江丢在了会议室里,出门带着袁褀来到了自己的工位,那时正午的阳光很烈,把他的皮质座椅晒得有些发烫。

袁褀站在一边,站姿拘谨,眼神却很机敏灵动,不经意地在陈山桌面的各种物件上扫过,似乎是在了解陈山平常的工作状态。

陈山自然将此尽收眼底,心想这是个鸡贼的小子,而且很善于观察,不过这都只是些基本要素罢了。

陈山接过袁褀的档案,随意翻了几页,翻到了一篇袁褀发表在校刊上的新闻稿,内容有关于校庆时学生会组织活动时的一些突发状况。

陈山用指尖点了点这篇文章,“要是学生会觉得你这篇稿子内容太敏感,要求你撤掉,你会怎么办?”

“不撤。”

袁褀几乎没有半分犹豫,脱口而出,不仅如此他甚至困惑地反问陈山,“为什么要撤?”

“内容敏感,外加学生会施压,要是不撤,以后你的稿子可能会再也上不了校刊。”

“那也不撤。”袁褀摇摇头斩钉截铁,“不管多敏感,这都是真相啊,里面的每个字都对得起这个选题。”

“嗯。”陈山点点头,对于袁褀的回答并没有意外。

事实上,陈山的问题并不是出于今天删稿事件的启发,而是每一年陈山都会对来面试的实习生提出类似的疑问。

袁褀不是第一个说不撤的,也不是第一个这么斩钉截铁的。

毕竟刚出大学的新闻学子,大多抱着一腔热血和满腹热情,在不知新闻环境的残酷之前,都有着一颗骄傲且赤诚的初心。

关键的是陈山接下来要问的问题。

“可就算你选择不撤,校刊最后可能还是会把文章撤下,你的未来不仅拥有更多困难,而且所有你付诸于稿件上的心血都会白费,这你都接受么?你甘心么?”

大多学生在面临陈山这个问题时会愣神,有的会认真思索很久,最后回以无奈且遗憾的沉默。

有的会灵活应对,然后给出一个看似诚恳,实际似是而非的回答。

有的会观察陈山的神色揣度他的心思,猜测陈山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想要一个什么样的人成为自己的实习生。

因为说实话,这并不是一个能拥有标准答案的问题,无论接受不接受,无论甘心不甘心,都可能踩到陈山的雷区。

而他们的这些表现,事实上也代表着他们在回答第一个问题时,并没有真正把自己放在那个题意里,而仅仅只是做数学题那样,拆解了题干,然后给出了一个看似正确且标准的答案而已。

那不是他们在面对真实情况时,会做出的真实选择。

但袁褀却给了陈山些许意外,他几乎没有任何思索,转瞬便将心中的答案脱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