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铁厂工人
斯托克先生付给马车夫3美元一天的价格,这是郊外熟练石匠日薪的两倍。
很显然,车夫不太认同,连一句“斯托克小姐”也不愿说。
新买的马车,拥有者总盼望能有个好身价。
在匹兹堡,确实还有人愿意出更高的价格租车,比如医生、律师、工厂主等等。
几英里的碎石路面,在天气好的时候,能够为马车提供良好的通过能力。
半小时不到,新马车已经停在格林家门口。
“格林夫人,亚瑟好些了吗?”贝蒂礼貌地站在台阶下面,焦急的眼神令人心疼。
“噢,好孩子,你真是为他担心呢。亚瑟正在修理阁楼的木门,看样子应该快好了。”
琳达看见了那辆新马车,她很满意贝蒂这个姑娘,但还是嘱咐,“现在不适合去太远的地方。”
“我保证,夫人。您不用担心。”她垫着脚,期望能看见里面,“我能进去看看他吗?”
“当然,”琳达放下心来,热情地邀请贝蒂进屋。“亚瑟,快下来。”
“马上就好,就差最后一颗钉子。”
琳达把咖啡壶放在炉子上方的铁板上加热,很快就给贝蒂端来暖和的咖啡。
“噔噔......”亚瑟从楼上踱步下来,脑子里回忆着来人的信息。
他听得见外面的谈话声音。
“嘿,贝蒂。”
“看来你真的恢复了。”看到面前壮硕的男孩,她害羞了,脸变得红了,不仅是咖啡太温暖。“怎么样,要不要出去转转?我是说呼吸新鲜空气,也许更利于恢复。”
“斯托克先生,他知道吗?”亚瑟顺着贝蒂的目光朝屋外看去,“你父亲雇的马车?”
贝蒂点点头,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她觉得自己很勇敢。
不过她没有忘记今天来的另一个目的,那就是带亚瑟去看看他即将要去工作的地方。
那是两人很久以前讨论过的事情,确切来说是贝蒂帮他争取的结果,原先的他也非常乐意接受。
马车缓缓驶向工厂区,地面被重型货运马车压得坑坑洼洼,牲口的粪便满地都是,说它屎尿横流也不为过。
云层开始变厚,工业区的阴郁感扑面而来。
坐落在下游,离着市区一英里不到的地方,就是惠特尼家族的铁厂之一。
更确切的说,铁厂只是这个庞大家族产业的一小部分,这个家族的大本营在更北方。
铁厂大门正对着一条街道,街上几乎都是两三层的木质小楼。
二楼和三楼大部分会出租给那些工人家庭,几人甚至十几人挤在一间房里。
就算是一间房,还要被划分出厕所、厨房、睡觉的地方,实际上顶多用一块布遮挡而已。
地面一层有各种杂货店、肉铺、小酒馆、黑诊所、掮客中介等一系列配套设施,保证来了就走不了。
一群醉醺醺的爱尔兰人正懒懒地靠在廊柱上,一人手里还拎着半罐酒的瓶子,一些人嘴里吸着卷烟、嚼着烟块。
他们无一不是邋遢、肮脏的,和下水道的老鼠没什么不一样。
在堪比牲口棚的恶臭里,香烟的气味变得格外清新好闻。
“怎么了?鼻子不舒服?”
“有点发痒。”贝蒂一个中层人士都没说出什么,亚瑟作为一个接近底层的人怎么能表现得不一样呢?
站在铸铁厂大门口,抬头就能望见那几乎90英尺高的烟囱。
滚滚黑烟正从那里不断涌出来,灰烬飘落在周围泥泞的街道上,形成匹兹堡市区特有的‘黑泥沼路’。
一支长长的骡队恰好从远处赶来,它们背上驮满了各种紧要物资,目的地正是这里。
“我们快进去吧!”贝蒂小声地催促他,街面上那些爱尔兰“绅士”的眼神令她局促不安。
进门的右边,狭长的院子直通河边。
褐色的小河上,停着两艘纵帆驳船,工人们正用杠杆吊机卸货。
六英尺高的木架上,坐着一个监工,他能看到所有工人的动作,还会时不时的记上一笔。
他的双膝上,摊开着一个笔记本。上面记录着今天工人们的上工时间、迟到与否、上厕所次数和时间等等。
总之,在这里干活,你除了卖力工作,还需要讨好他。
“斯托克小姐,上午好。”他让一个工人赶紧扶他下来,“见到您真是太高兴了。”
他的脸上转而露出迥然不同的笑容,对此,他的手下只能在低头的时候嘲笑他。
“哦,亚瑟!怎么,看你恢复得不错。我早就跟别人说过,你的身体比牲口还结实。现在看来,我的话应验了,哈哈......”
“先生,想必我父亲给你交代过,今天我们是来参观的。。”贝蒂脸上露出不满,工头立刻停下笑声。
亚瑟非常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和他谈谈心,好好夸夸这个把厕所挂在嘴上的家伙。
“当然,如您所愿!”
继续往里走,院子的空地上到处是煤渣、铁屑,两条穿过地面的沟里流淌着褐色液体。
通往车间的几乎所有道路上都是由煤渣铺就,所有的建筑都锈迹斑斑。
在这块不超过十英亩的土地上,支起了几个大帐篷样貌的棚屋,四面敞开,宽敞通风。
棚顶之下的炉子里正冒出滚烫的气焰,一群群半裸的工人正在红红的中穿行,身上被照射得红艳艳,油腻腻。
“太可怕了。”她接着说:“就像是地狱之火。”
贝蒂还是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铁炉,虽然没有见过地狱,但她觉得这里就是。
亚瑟不置可否,不过,他的关注的点没在这上面。
“嘿!你们几个,把衣服穿上!”工头跟在身后发布命令,语气不容拒绝。
那群铲煤工人木讷地朝这边看过来。除了眼白,几乎在他们身上找不到除了黑之外的颜色。
工人的眼神让贝蒂莫名地紧张,她想尽快逃离这里,“我们去那边吧。”
穿衣服的命令当然令工人们匪夷所思,只有白痴才会毫不迟疑地执行。
不过看到衣着得体的淑女——贝蒂,他们总算磨蹭起来。
差不多所有工人乱糟的胡须下面,都露出稀疏的两排黄牙,他们出于本能,礼貌地微笑着。
这些人微薄的薪水,一年也不见得能购得一件新衣服。
即便是那种粗布衬衣,也是他们一年四季的出门装,要不南方人也不会嘲笑他们是:“工厂里的奴隶!”
从事铁厂里的工作,没有人会舍得穿衣服。
亚瑟不仅是吃惊,应该说是震惊,然后他在想,如果在南方,奴隶工作时,那又是怎样的一幅画面。
在他的认知中,这里的情形无异于犯罪,工头就是帮凶。甚至在心里得出一个结论:恐怕奴隶也比那些人过得好。
“他们的劳动一天,报酬是多少?”亚瑟觉得有必要问清楚,希望可以缓解心里的不适感。
工头微笑着看向贝蒂,“斯托克小姐,慷慨仁慈的惠特尼先生,给出了一天1美元20美分的高薪。要知道,这是外面那群爱尔兰人,做梦也拿不到的薪水。”
亚瑟的不适感变成了罪恶感,他竟然还答应来上班。
“需要劳作12个小时吗?”他搜寻着自己的记忆,难以置信地问。
“不,14个小时。那群可恶的新移民,妄图以15个小时打动惠特尼先生。哼,那怎么可能。为了我们本地人,惠特尼先生果断拒绝了那些无理要求。不过我们还是会把一些不重要的零活派给他们。对了,这是我的建议。”
“您真是一个好人!”贝蒂很认真地肯定道。
工头笑得很开心,那种没有声音的笑容挂在他脸上许久,因为他想到了自己建言的很多苛刻的条款已经被实施。
三人继续前进。
不远处,一个跌跌撞撞的工人跑来,脸上尽是吓坏了的表情。他是辊轧车间的工人。
他描述了一件因吵架发生的悲惨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