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外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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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爆发

天空照旧的阴阴郁郁,流动的空气虽然清新,但也凉得刺骨,可以令人打寒碜。

一回到家里,那些不善的声音结束了,我心中已对这次期末考的分数有了先知,毫无疑问是考砸了的。我为自己制定了整个寒假的任务,希望下个学期能够跟上同学们的学习进度。

寒假的前一段时间,我都在做老师发下来的物理试卷,随着题量的越来越多,我对的题目也越来越多,并开始有些信心去面对上学期期末考的失败。在家里,我没怎么跟父母或者姐妹们说话,只顾着自己的任务。有一天,我的一位姐姐走来,看着我做题目,一会儿,她说:“小霜,你这样是没有人喜欢你的哦。”“不喜欢就不喜欢,我不稀罕。”我撑着沉重的眼皮子傲慢地说。突然,我听到了房子外面的远处有说我坏话的同学的声音,有嘲讽、有细细地仿若在背地里密谋着什么的说话声。他们跟过来了?我心里一惊,但觉得不太可能,所以依然保持着冷静。

晚上洗澡,当我脱掉上衣的时候,突然听到有邻居在窗外说我什么,我害怕极了,不敢洗澡,忍不住流泪,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我愈发抑郁,时刻沉浸在不知从哪里来的说话声的痛苦中。我怀疑家里已经被安装上了针孔摄像头,但我仔细地看着墙壁,却丝毫找不到一点疑处。我开始低着头,有时候用毛巾蒙着自己的脸,为了“摄像头”看不到我,我制作了一个纸面具套在自己的脸上,总之,我做了许多与平常不同的事。

几天后,父亲带我去舅舅家里,可我还是能听到这些说话声。趁着大人们在楼下说话,我跑到舅舅房间,看墙壁上有没有摄像头。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看到墙壁的确有像子弹一样的黄色铜质金属,我用手机照相功能把它拍下,发了一条可怕的动态(有宣泄我当时的恐惧的意味)。但奇怪的是,等我回头看墙壁的时候,却发现什么也没有,害怕打草惊蛇,我赶紧删掉了动态。那天,我在舅舅家过夜。环绕在周围的说话声丝毫没有消失,我关掉表姐的房间门,把自己关在里面,熄了灯,黑暗中拿起一只笔芯,狠狠地划着自己的手腕,希望以死来逼迫声音的消失,但没有用。外婆在门外,已经被我的行为吓到,至于当时说了什么,我记不清了。

离开舅舅家,回到家的我便躲在了自己房间的衣柜里面,没有跟任何人交流,却只是哭。后来,我又开始怀疑是同宿舍的同学趁我睡觉的时候,把小型监视器塞进我的耳朵里面,或者把晶片注入了我的脑子里,让我听着他们的说话声,在折磨中投降。父亲和我的姐妹们也因为我的状态而感到非常害怕,打电话让已经去工作的母亲回来。

母亲回来后,带着我四处求医。先是小诊所,记得一位老医生还在我的右手心盖了一个辟邪的印章。再到当地的镇医院体检,再到县医院看,结果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看到那醒目的五个字,我的内心是无法接受的,但那时的我已经不想再做无力的挣扎,只得任由母亲的安排。后来,母亲带我去看其他城市的医生,也到其他城市的医院,才找到了药吃。这些药每天都得吃,有助眠和镇静的作用。

第二学期的开学,母亲在学校外面租了房子,让我外宿,这也是不得已之选,因为不能让同学们知道我的病。姗姗似乎并没有恨我,当我来宿舍想要搬走我的被子的时候,她主动帮我搬,这也增加了我的羞愧感。

那段时间,我总是低着头,不敢看人们的脸。母亲为了让我能好起来,从老家到镇上两头走。傍晚,在我放学后,母亲还带我去运河旁的木桥上散心。然而我的精神状态依然不佳,对于外界依然是小心翼翼、缩头缩手。每次经过路边,我都能听到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交杂着说话声。骑自行车的、骑女装车的,甚至是小轿车里面,都发出嘲笑我的说话声,但我偷偷地用眼睛看了看他们的嘴,发现他们的嘴唇紧闭着,脸上毫无表情,也没有在看我。究竟这声音从何而来?这真是个令人烧脑的问题。

早上六点去学校的时候,我自己一个人走在冷冷的、黑白混沌的校园里。抑郁的情绪让我想起了晚上做的奇怪的梦境,我歪着头,虽然此时已有求死的心,但也还希望遇到光明,幻想着被凌晨的黑色笼罩的榕树上会有一个披着黑色外衣的精灵举着火把,为我指明那看不见的前途。然而,我没有看到精灵,榕树依然被黑色笼罩着,风缓缓地在我的脸上流过,流进我的耳朵,听到的说话声破碎了,凌乱地在耳边环绕,没有消失。

第五周的某一天,班长又跑到我的旁边想要跟我说话,但我低着头,不想睁开那因吃药而变得沉重的眼皮,更不敢看他的眼睛。“小霜,我给你表演一个魔术吧,你抬头看看呀,嘿嘿。”我微微转了头,皱着眉,眯着眼,尽量让他在我的视线中模糊,心里也迫切地希望他能够不要理我。班长似乎有些生气,也不作声了。虽然此时的我看不清他的脸,但我知道他已转过头,狠狠地捏了一下手中的道具,便走开了。

几天后,我的状态越来越差,在母亲给我办休学手续之前,我发现了班长放在我桌子上的一张写满字的便利贴,上面是鼓励我的话,我的内心有些感动,便把它折成纸鹤带走了。

休学的我变得多疑,既害怕前程,又害怕此生都要忍受这说话声的折磨,并把所有对我不友善的同学都当成了说话声的操控者。家里人已经被我吓得焦虑,连知道这件事的班主任都对我的情况束手无策。对于关心我的同学,我也用手机撒了谎,并不告诉他们我休学的真相。

母亲带着我去其他亲戚家,为的是让我放松心情,更是为了找到认识的了解这种病的医生。我记得当时我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因为内容积极荒唐,班主任认为已无药可救,便大骂了我一顿。我还在为着说话声而痛苦,把手机还给了母亲,直接坐在地上哭起来,甚至想要从桥上跳到河里去。现在的回想,令我深深的体会到当时母亲的不容易以及母亲没有因此放弃我的善良。

虽然忍受着说话声的痛苦,但我自认为总是想着它很不好,便跟母亲说想去念佛。有这个想法是初中开始的事,因为读了红楼梦,所以我认为寺庙是个清静的地方,可以让心灵变得纯净,有机会一定要到寺庙里去。

几天后,母亲真的到我去了南山寺,并且我们还在那里念了七天佛。经历过才了解其中滋味,寺里面其实并不干净,一样有世俗的东西混杂其中,念佛也并没有让我的心变得平静,因为时间安排得紧凑,腿盘坐着也酸了,脑子里和嘴巴中只有“阿弥陀佛”这四个字,对于更热爱书本知识的我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在每天晚上的面对众念佛之人的说明环节中,我也发现了一些令人深思的问题,例如对自我的道德绑架、极端的心虚与迷信、在现实的无奈下求助于神灵的自我安慰。有一位大概五十多岁的女人走上前,说明自己的来由:八岁那年被自己的表哥强暴,给她带来了阴影,后来她就来到这里念佛,认为是自己的罪孽太深,所以要赎罪……后面就不详说了,都是说一些寺庙和念佛的好话。我当时很吃惊,想着为什么受害者有罪。后来,又有一个年长的女人上前,说自己用开水烫死了花盆里的一窝蚂蚁,得罪了许多生命,此番来也是为了赎罪,我想了想,佛教徒的确如此,大不必为此怀疑她,但觉得她还是太极端了些,心虚之余也有虚伪,因为实在不相信烫死蚂蚁后才来这里赎罪的到底对佛有多诚意。这个年纪了,按照信佛的时间,明知佛的道理却还会有私心去烫死蚂蚁,这着实令人想不通。某天晚上,也有一家三口说明来由的,他们是因为自己的女儿有自闭症,寻医问药无果,只得寄希望于念佛。他们的那个小女孩我见过,虽然平日里不说话,单看她的神情却丝毫看不出异样,不吵不闹,眼神里只是体现出对寺庙礼仪的好奇,这与我在网上看到的自闭症儿童的症状极不符合,但我承认自己的无知,不想再去纠结。除此之外,寺庙里也有看得见的伪信徒,粗鲁小气且自私。在念佛的过程中,有一个男人不小心踩了一下坐在前面的男人的袈裟,结果他们就扭打起来了,摔倒在地上,要寺庙负责人来才劝得住。虽然他们俩在众念佛之人的面前道了歉,但在后来的两天,那两个男人还是不断有冲突。

念佛七天,见到了没见过的场面。可笑的是,我居然也上到公开讲话的地方说了自己的来历,主要是我母亲在旁边说的。我也做了一些疯子才做得出的事,还跑到寺庙外的荷塘边欲自杀,因为无法忍受说话声对我思考的干涉,但被荷塘旁的树栓着的恶犬和几个大人发现,没有结果,但,这些事并不重要。我也理解任何人来到这里不过是打着佛的慈悲的主意来得到内心的解脱罢了。

念完佛,我便跟母亲去了东莞,开启了我新的治愈旅程。在启程的车上,雨点贴着窗户,我也看向了窗外,心里为着自己的无能而懊恼,为着自己以后尚还看不见的前途而担忧,这一次,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能重来一次,我一定不会受到同学的干扰,一定会一心只想着学习,什么也不管了,就只是拼命地学,什么也不想,考上一所自己满意的大学。”

来到了东莞的一间出租屋住下,母亲还是要去附近的超市上班,留我一个人在屋里消遣大部分的时光。

不知为何还是阴雨绵绵,说话声与雨混合着,一起拍打着屋子仅有的一扇窗户,似乎一定要与我的心纠缠,让我在恐慌烦躁中堕落。

渐渐地,我意识到,无论哭得撕心裂肺,还是跑到不同的地方去,说话声都不会消失。我变得绝望,躺在床,试着用心跟说话声说话。刚开始的时候,我的心里话语是有回应的,这使我很挣扎,在心里面跟说话声对骂,有时甚至在痛苦的心里话术中睡着。后来,某一天,我突然发现其实说话声根本没有回应我的心里话,反而是每次我说完之后,我的心里又自己回答了它,只是这个回答用了我同学的声音使我听到罢了。是的了,我听到的是自己在心里说的话,是我自己的想法,只是借着我同学的声音让我听到。于是,每次我在心里思考后,都得重听一遍我的心里话,折磨的感觉还存留着,安全感却在一点点地增加。

在东莞的两周后,母亲问我想不想去超市里和她一起上班,这样子就不必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了。我知道,我的药需要钱,去不同地方体检需要钱,连去南山寺的住宿费、伙食费和捐的钱也不少,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自是增加了压力的,于是同意了母亲的建议,寻思着见一下世面也好,顺便转移一下我的注意力(免得终日沉浸在说话声中的痛苦)。

头一个月在超市里,我还有些拘谨,遇到了一些我不曾亲近的那种人,有年纪比我大的,有同龄的,也有年纪比我小的。他们的性格也各有特点,只是在我看来,他们的共同特征是多情且轻浮。那时候的我已比往常清醒,所以我可以比较真实地把我接触过的这个圈子记录下来,毕竟在这里,我并不是一无所获,只是这段经历对我来说不是十全十美的,的确有一部分治愈了我,也有一部分刺痛了我。

超市里面,我和一个叫小颖的女生关系比较好,我大她两岁,但是从外形上看,她发育得比我好,而且也比我漂亮比我健康。她初中毕业就辍学了,不是因为家庭经济困难,而是她自己不喜欢读书。从她干活儿的态度上看,的确显示了她的“小聪明”。她很爱美,热衷于买口红等化妆品,也喜欢买漂亮的衣服和鞋子,拥有着大多数女孩的特质,而我却并不如此,这使得我在她眼里属于一介村姑。有时候,她很活泼可爱,有时候她也有着社会人的一种轻浮。她交过朝三暮四的男朋友,但我认为,她和她的众多男性朋友也暧昧不清。因为年纪小,她的爱情观在那个时候却也还算是纯洁的,没有那么多物质的东西混杂着。直到一个男人的到来,我与她的感情出现了一些危机。这绝不是狗血的三角恋问题,而是她开始变了,慢慢地疏远了我,而我却执意于维持原来的相处模式。那个男人对小颖穷追不舍,甚至与小颖的父亲都见了好几次面,惊动了整个超市里的员工。前面我说过对他们的印象是多情且轻浮的,原因是他们的学历普遍不高,社会经历丰富,满嘴里都是有关情爱或者金钱的东西。在与那个男人熟络以后,小颖更喜欢买东西了,但她不愿自己花钱,而是让那个男人给她买。那个男人自然也不会白白让她占便宜,提出了交往的要求,并且与她做了一些亲密的举动。在他们整天黏在一起的时间里,许多活儿都给我一个人干了,这使我心里也有些不服,有时候也忍不住跟他们闹变扭,但我知道这是自取灭亡的,毕竟那个男人是超市老板的亲戚,而我却什么也不是。

我跟小颖关系的破裂是从小颖的那句话开始的。一天晚上,小颖突然对我说:“诶,小霜,以后我们各干各的,我不会再帮你了,你也不用来帮我的忙。”我当时是很生气的,因为我的工作量比她多得多,而她平时只顾着跟那些男人搞暧昧,早就没怎么帮我了,虽然我也毫无底气,但还是借题发挥了:“贱人!”我瞪着眼睛脱口而出。这下子把小颖给惹怒了,她大骂道:“他妈的,绿茶婊,装纯洁……”尽是一些难听的脏话。但我并不回嘴,因为我不擅长吵架更不想与她打起来,等她骂完后我便逃到我妈工作的地方去了,直接躲在一个角落里哭。现在想想,当时的我真是傻透了。总之,从那以后,我们俩极少说话,即使在超市里见了面也极为尴尬。我没有把我的病告诉给超市里的人,而是把这里当成了我转移注意力的地方。不得不说,遇到了不同的人发生了许多事之后,我听到的说话声对我的干扰也降低了不少。

超市的主管是一个大男子主义的人,他的成功定义是这样的:有车有房,有老婆孩子,也有情人。有一天晚上,他指着一个男生对我说:“小霜,他喜欢你,哈哈。”而我却一脸疑惑地看着主管,然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我的内心紧张羞涩吗?没有!只是脑袋一片空白而已。事实上,我根本就不想谈感情,而且可能是由于药物的作用,我对于外界的感情是非常冷淡的,对于母亲才有感恩的心情。这也是为什么我说超市里的人们多情又轻浮的另一个原因。所以,我依然保持单身,并且有时为着那复学的事情焦虑。

复学了之后再次回到这个超市打暑假工,我又遇到了小颖,她已经找到一个帅气的男友,并且开心地跟我说,她的男友有车有房,有自己的地皮,还有自己的事业,嫁给他这辈子都不愁吃不愁穿了。某一次看到她的手机动态,她说数学好的女生都是充满心机的婊子,其实她或许也曾嫉妒继续上学的人,也曾后悔自己的辍学。对于她,我早已融不进她的心了,于是,我删掉了她的联系方式。

在母亲的谈话中,我得知,小颖在与她的帅气男友交往期间,那个男人一直纠缠她,还差点与她的男友打了起来,而小颖最终还是跟她的男友分了手,去到另一个城市发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