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抉择

切，死就死咯。

李维生硬地将“目光”撇开，不再去看身后那些跑得东倒西歪的尸体。

实际上这些家伙跑得越慢，自己逃出生天的机会就越大不是吗？

这年头地里刨食的泥腿子为自己的领主奉献生命本来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每年因为打仗而稀里糊涂丢了命的农奴和雇佣兵简直数都数不过来。

正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一将功成万骨枯，成大事者必不拘小节，无毒不丈夫，刘老三被人撵着逃跑的时候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能踹下车好几次，自己这才哪到哪啊。

死道友不死贫道嘛，李维小声地嘟囔着。

昏暗走廊里人影幢幢，痛苦的喘息和凌乱的脚步声混在一起，周围一片嘈杂，他的声音细若纹纳，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的。

只要再坚持一会，再坚持一会他就能逃出这个鬼地方了！

抬头又扫视了一遍周围的路径后，李维默默地在心底给自己鼓着劲儿。

只要能逃出去一切都还好说，如果那些怪东西追到镇上自己就拿火炮轰它们，如果火药都不行那自己还能骑马逃跑，然后再去通知光明教会或者者跑到封君那里求援，反正总有解决办法。

所以只要他能从这些惊骇之物组成的浪潮里活下来，一切就都还有机会。

至于其他人？

不相干！

反正只要他还活着，领民和雇佣兵都是可以随便再招的。

可是......

可是他妈的安德鲁你跑就跑，一个大男人你哭什么啊？还有沙恩，跑这么点路就喘得跟个破风箱一样，就这还想当骑士？

简直吵得要死，李维咬牙切齿地想着。

由于【青铜傩面】那平展完整的俯瞰视角，实际上他并不能真的做到将目光移开不去“看”身后跟着自己逃跑的那些人。

因此只要这些家伙还出现在李维的视野范围之内，他们的丑态就依然会分毫毕现地展示在他的脑海之中。

安德鲁是这次跟进来帮忙搬运骸骨的八个哈姆雷特领民之一，李维之前对镇上做过人口普查，知道他家里除了妻子之外还有两个孩子。

而他之所以抢着参与这项危险的工作其实是因为原本他有四个孩子。

他的大儿子死于一场疾病，反复的咳嗽将那孩子折磨得形同枯槁，到下葬的那天时可怜的家伙已经瘦得仿佛是骨架上蒙了层褶皱的干尸，他的小女儿则死于一场意外，雨水愈发频繁的夏季里原本不起眼的溪流有时也会变成择人而噬的怪物。

安德鲁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过错。

他每个礼拜日前往教堂祷告时心里其实都在想其他东西，有时候是想着院子里种的洋葱和胡萝卜，有时候是纠结家里母鸡下的蛋是全部攒着换蜡烛和针线还是给孩子们分上一两个。

他觉得是他祈祷时的心不诚才犯下了如此罪业，因而连累到了自己的两个孩子。

所以安德鲁想要购买足够多的大赦证明来洗清自己身上的罪孽，他希望自己子女至少在死后可以免受炼狱的折磨，能够顺遂地进入天堂享福。

不过他一个贫穷的农奴哪来的闲钱去买赎罪券呢？

于是他别无选择地相信了自己领主的鬼话，甚至比旁人更加笃定地觉得瘸腿奥林每天给自己登记的那些看不懂的符号最后真的能换到食物和铜子。

他比所有人都要更积极认真地干着领主分配的任务，无论是砍柴挖土还是垦地烧荒都毫无怨言。

以至于他眼下才会如此狼狈地在幽暗遗迹里被骸骨追逐，命悬一线。

沙恩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他比安德鲁更年轻，去年的这个时候跟自己的妻子莱娜结婚，目前还没有孩子。

但也快要有了，圣光庇佑，他的妻子跟他说最近这几天她的尿液总是呈现一种清澈的、偏灰白淡柠檬色泽，镇上的老妇人都觉得这是怀孕的征兆。

自打得知这个消息后，沙恩的心里就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奇怪的信念。

他不想这个孩子跟自己以前那样一出生就只能躺在藏满小虫子的烂草堆里嚎哭，每天穿着粗制的烂亚麻布喝着见不到几粒谷物的稀汤。

他不想再当农奴了。

或者，至少他那未出生的孩子以后可以不用再当农奴。

沙恩之前跟着领主出过远门，经过他这些天的观察，尽管新来的这位男爵大人有时会经常会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或者让他们去干一些难以理解的工作，但他觉得对方似乎确实是一位可信的老爷。

而且自己把老爷赏的木梳子当作礼物送给莱娜的那天，这个蠢女人整日紧锁的眉头终于有了一丝舒展。

所以沙恩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要刻苦勤劳，他希望能看到更多的笑容出现妻子脸上，也希望自己的孩子不再世代为奴。

甚至，他都开始有了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奢望。

但此刻这些幻想似乎都即将成为泡影，骇人的骷髅正死死地追在他的身后，而领主的背影却在逐渐远去......

沙恩跌跌撞撞地跑着，感觉自己的胸腔和喉咙有火在烧。

这样的情况在被李维忽悠进遗迹之中当苦力的人里比比皆是，他通过【青铜傩面】看得一清二楚。

李维当然也清楚哈姆雷特的领民们此前被土匪赶着来过这里，他们是知道遗迹里可能会有危险的，但他们依旧在并非用枪和鞭子强迫的情况下再次前来，实际上都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这个领主，而且都迫切的想要积攒足够的工作积分改善自己的生活。

所以因为他的轻率与自大，他将眼睁睁看着这些信任与对未来的美好向往被撕咬得血肉模糊。

那又怎么样，自己又没有打保票，投资都是有风险的！

所以因为他的盲目与愚蠢，他将眼睁睁看着一位善良正直的老治安官、一位仁慈勇敢的修女和一位很快就能毕业的医生随后将会全部葬送在此地，其中医生甚至为了她的毕业已经苦熬了快有六年。

他们都是自愿的，我又没有强迫他们，这是场意外！

【尊敬的男爵大人，请问我的丈夫怎么没有跟您一起回来？】【领主先生，我的父亲说是去给我攒您说的那个积分换食物了，他怎么没有回来，是出什么事情了吗？】【圣光在上，我当初就不该......请问我的儿子有让您交代什么遗言吗？】

都死了！他们跑得跟乌龟一样慢，都被那些骷髅架子吃掉了！

自己只要这么回答就行了吧？

反正他是贵族，是领主，这些贱民谁敢来质询他！

就算真有什么不满，自己有那么多圣遗物，打不过骸骨难道还打不过这些贱民吗。

直接狠狠镇压就可以了，谁敢多嘴就一拳打过去！

甚至也许都不用他出手，身后那些潮水般的骸骨会直接将答案告诉其他人。

但是......

【真的能做到吗？】

李维看着咬牙切齿的自己，扪心自问。

他妈的！

他恶狠狠地咒骂着。

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怎么尽让他遇上这些邪门的事情了！

李维看了一眼对他而言或许不算多遥远的出口方向，随即猛然转身，拐进了另一个弯口。

【他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