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侍酒
“薛姑娘客气。”那中年男子目色恍惚地在薛涛脸上一顿,既而迅速扫向韦皋。当看到韦皋深不可测的目光似笑非笑地望过来时,居然拿开了自己面前的酒杯,诚惶诚恐地道:“薛姑娘快放下,快放下……袁某自己来就好,自己来就好……”
薛涛只得放下酒壶,为了化解被拒绝后的难堪,略带一丝戏谑地道:“袁使君还怕小女子灌醉了你不成?”
看来是自己瞧走了眼,这位姓袁的并不是节度使府的贵客,否则不至于如此畏惧韦皋。
只是,韦皋特意将自己从眉州召过来,难道并没有对自己另眼相待的意思?为何他只将自己安排在普通客人身边?
疑惑与失望之间,听得韦皋缓缓笑道:“薛涛,这位乃是袁德深袁侍郎,你须小心伺候,务必使他今日尽兴而归。”
原来左侧这长髯男子是位侍郎。侍郎是不低的官职,举座之人除了韦皋,大概无有在其上者。
薛涛心下略定,恭恭敬敬道声“将军放心”,复对袁德深笑道:“侍郎听到了吧?若是不许小女子侍酒,将军定要怪罪小女子服侍不周。”
韦皋方才之言显然已将薛涛身份点明,袁德深面上惶恐之色去了大半儿,将酒杯递在薛涛面前道:“薛姑娘既如此说,袁某少不得饮上一杯。只是袁某近日体乏,有些不胜酒力,尚请薛姑娘手下留情。”
薛涛嘴里答应着,手中酒壶已注满了案上的杯子。
袁德深面露苦色,又不好拂了薛涛的意,只得端起酒来用袖子遮着饮了。
不待袁德深回过神来,薛涛再次将酒杯斟满。
袁德深大概是真有些不胜酒力,一杯酒下肚,脸色已半紫半红,此时摆着手道:“袁某不胜酒力,薛姑娘勿怪……”
“侍郎是嫌小女子斟的酒不香么?”薛涛看出这位袁侍郎是个酒量极浅又却不过情面的,要使这样的人“尽兴”,几乎不用她多费心思。
“呵呵,美人儿斟的酒怎会不香?”右首一个三十上下、气质狂浪的男子笑道:“袁侍郎向来最是怜香惜玉,今夜美酒在前、美人在侧,如何能不饮取第二杯?”
“王统领说得是。”对面又一粗豪男子接口道:“薛姑娘乃将军特地从眉州召来此处,袁侍郎别人的酒可以不喝,薛姑娘的酒可万万推辞不得。”
在众人的起哄下,袁德深果然如薛涛所料般端起了酒杯。然而,临凑近唇边之时,却又放了下来道:“薛姑娘既是将军特地自眉州召来,想必定有过人之处。要袁某喝了这杯酒不难,能否请薛姑娘先赋诗一首,以助袁某酒兴?”
“薛姑娘乃名满蜀中的才女,这如何难得住她?”适才对着袁德深起哄之人,转眼间将矛头对准了薛涛。
薛涛见惯这种场面,不慌不忙笑道:“但教侍郎满饮此杯,小女子献丑何妨?不知侍郎命小女子题诗,限何字、何韵?”
“不拘字韵,但作一首七律便好。”袁德深貌似忠厚的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须知七律平仄要求最严,且颔、联两联必须工整对仗,他不相信面前这年轻的小女子能于歌席酒宴间做出一首像样的七律来。他说“不拘字韵”,不过是彰显自己无意刁难罢了。
在座的武将听不懂,文人却大多已知袁德深心思。右下首一个极为年轻的男子直言快语地道:“袁侍郎,诸诗体中以七律最难,你这不是成心为难薛姑娘吗?”
薛涛听那声音里颇有几分替自己鸣不平的意思,不由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瞧了一眼。
但见说出这句话的是个稚气未脱、眉目俊秀的男子,看样子最多不过十七八岁,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纪。
她心里猜测着这男子的身份,脸上略带感激地笑了笑,朝那男子道:“这位小郎,袁侍郎一看即是忠厚长者,如何会故意为难小女子?你误会他了。”言罢,笑微微转向主座上的韦皋道:“韦将军,请赐笔墨——”
“你要即席赋七律?”看着薛涛那张精致得无可挑剔的脸,韦皋心里生出一丝不忍来,温言道:“本将军听闻你最擅绝句,不如将七律改作七绝,你意下如何?”
七绝即七言绝句,分律绝与古绝。律绝在押韵、平仄方面与七律一样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但可以不讲对偶,故写起来相对自由。古绝则几乎不受格律限制,比之律绝又自由许多。
如果薛涛讨巧,完全可以应下韦皋这句话,而后以古绝应对之。
但她却摇了摇头,唇角微扬、胸有成竹地道:“多谢韦将军好意,小女子的确不擅七律,但将军若将七律换作七绝,岂不叫人觉得袁侍郎的确有故意为难小女子之嫌?”
“好,你既执意要写七律,那便随你。”韦皋不再相劝,回头对侍女吩咐道:“上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