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赌徒
早饭的油条在嘴里嚼了又嚼，始终如鲠在喉，母女二人都已没有什么胃口，相顾无言，直到姥姥的电话打来，才想起中午还有场家宴。
“走吧，不管怎么说，你姥姥的寿宴咱们还是得去。”
王凡草草地收拾了碗筷，跟在高春梅身后，蔫头耷脑地出了单元楼门。
刚一出楼门，迎面就扑过来一个满身酒气的中年男人。
王凡认出那是严阿姨的丈夫穆军，此人王凡见得不多，但他鬓角有一颗大黑痦子，王凡印象很是深刻。
王凡本想上前宽慰两句，却没想到男人是冲着自己来的。
“你就是楼下那个小王是吧？都是你害的，你跟我来。”
说着穆军就要扯着王凡的手臂往楼上走，吓得王凡连连后退，高春梅见状身子一拧，像只老母鸡一般横在了王凡和男人中间，将王凡严严实实地保护了起来。
“老穆，有话好好说，跟孩子有什么关系，要不是你执意把房子押出去，秀娟会走到这一步吗？”
高春梅的话似乎触到了穆军的软肋，他那凌人的气势好似被这句话抽走了一般，只剩下一脸悲戚。
“不关孩子的事，对，对，不关孩子的事，都怪我，怪我们太相信这孩子，秀娟啊，我对不起你啊……”
说着，老穆颓然坐在了地上，两行眼泪就顺着脸颊的沟壑流下，一边流，一边还伸出双手左右开弓开始扇自己的耳光。
“节哀。”高春梅低低地说了一声，就拉着王凡几乎是跑着离开了，高春梅脚步飞快，几乎快把王凡扯倒，王凡回过头看了一眼，还好老穆仍颓唐地坐在原地，并没有再追上来。
在去姥姥家的出租车上，王凡仍旧惊魂未定，穆叔叔的那句“都是你害的”始终在她耳边挥之不去。
为什么穆叔叔会这么说？严阿姨的死与她有关吗？
“妈，严阿姨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穆叔叔要找上我啊？”
虽然王凡很不想往这个方向想，但方才穆叔叔的眼神和话语，都让她觉得严阿姨的死，自己也是有脱不开的责任。
高春梅叹了口气，安慰王凡：“你别乱想，跟你没关系，你严阿姨的死，全怪那个老穆。”
王凡知道严阿姨与自己的丈夫关系并不算和睦，初次见面的家暴虽然只是一场误会，但时间久了，即便是王凡，也敏锐地感受到了这个不常回家的男人每次回家时，严阿姨的情绪都会变得更差一些。
在那个年代，穆军每次从外地回来时，都穿着时兴的皮衣，拎着印满了商标的纸袋子，那是他们这座小城里不存在的一些品牌。
不管是哪个女人都不会拒绝老公带回家的礼物，但严阿姨却总是将这些贵重的礼物塞进衣柜深处，似乎它们见不得光一般。
高春梅曾偷偷向严秀娟打听穆军是做什么工作的，怎么这么有钱还蜗居在他们这个破家属楼里，但严秀娟只是笑笑不说话。
但之后的事情，却是高春梅不曾告诉过王凡的。
那是王凡去上大学后的某一天夜里，高春梅听见楼上传来吵嚷的声音，忍不住上楼“劝架”，这才揭开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穆军根本不是去外地上班，而是在赌场鬼混，输了钱就在外面躲债，赚了钱就买些好东西回家看看妻儿。
严秀娟实在难以忍受，一边提了离婚，一边举报了穆军常去的那家赌场，虽然伤不到赌场的根基，但也让人家上下打点添了许多不必要的支出，害得穆军差点被黑道上的卸成八块，连夜逃了回来。
这次惊吓给穆军吓得不轻，安安份份在本市落了脚，穆军拿赌赢的钱在市中心买了套房子，严秀娟算是熬出了头，为了儿子，离婚的事情也按下不表。
高春梅为严秀娟感到开心，穆军虽非良人，但浪子回头，也算是可圈可点。
只是没想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穆军身上的赌性只是被吓退了数年，却并未消亡。
这些年，随着资本市场的活跃，穆军迷恋上了炒股，学历不高的他装模作样地研究起了K线图，逢人就要讲两句“市场回调”。
不管怎么说，炒股总比赌博好一些，严秀娟起初也是这么安慰自己，但渐渐地她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不对。
穆军的炒股没有什么策略，就是靠着一些道听途说的“小道消息”，一把梭哈，很快便赔光了家里的存款。
但他并没有收敛，存款没了，就去抵押房子贷款，甚至还找银行加了杠杆。
去年的时候，市里的房子也卖掉了，一家人又搬回了这座破旧的小楼里。
小穆有一个谈婚论嫁的对象，见到这幅光景，也吹了。
那时起严秀娟就有些意志消沉了，头不梳了，菜也不买了，每天大门不出，就是守着这仅剩的一间老房子。
饶是如此，这间房子还是被抵押掉了。
为了防止穆军嚯嚯掉家里仅剩的这一处资产，严秀娟早早将房子过户在了儿子小穆名下，房子虽小虽破，总比没有强，以后再不济，还能让孩子有一间屋子作为谈婚论嫁的资本。
但严秀娟怎么也想不到，小穆并没有共情自己的付出，穆军三言两语，便哄骗得小穆在抵押权人那一栏里签了字。
“就这破房子谁愿意跟我结婚啊！我愿意让爸拿去单车换摩托，爸说了，这把要是赚了，就给我买个大平层。”
严秀娟被气得一病不起，但木已成舟，也是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期望这次穆军不要再赔钱了。
高春梅最后一次见到严秀娟的时候，是王凡回家前的那一个傍晚，高春梅听到楼上传来“咚”一声巨响，连忙上楼查看状况。
这段时间严秀娟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高春梅担心她是不是不小心摔倒在了家中，毕竟到了这个年纪，跌一跤可大可小。
好消息是严秀娟并没有跌倒，只是手中的锅子掉在了地上。
而坏消息是严秀娟的锅子之所以会掉在地上，是因为她看到一则新闻，一则财务造假的丑闻。
而很不巧的是，这正是老穆和小穆押上全家一把梭哈的公司。
听高春梅讲到这里，王凡的双唇已经开始止不住颤抖起来。
“妈，你知道穆叔叔买的哪只股票吗？”
其实王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昨天被爆出财务造假丑闻的只有恒茂集团，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再确认一下。
高春梅摇了摇头：“我不太懂你们这些，之前秀娟跟我打听过，她知道你在证券公司工作，老穆又沉迷炒股，本来想看看你有没有什么内幕消息帮忙推荐几只靠谱的股票，但我知道你们有规定，不能炒股也不能给别人推荐，就没答应她。”
看来高春梅没有给他们推荐什么股票，那为何穆叔叔会口口声声说是她害的呢？